“儿臣拜见姑姑。”
李承泽大步踏进广信宫，“臣参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一愣，刚要起身迎他，却被他一把按住，“姑姑。”
“二殿下来了？”李云睿强行扯出个笑容，“二殿下近日来见我，所为何事？”
“为了郡主的事情。”
李承泽随意，抬腿就跪到了李承乾边上，“昨日刚与太子说过此事，没想到太子殿下这就来了。”
“？？？”李承乾一脸惊诧，怎么就这么把自己卖了！要是让李云睿知道他二人之间早已和缓，而且还耍了她快半年，她还不得发起疯来把他们两个都生吞活剥了！
“你兄弟二人，倒是都对婉儿上心，反而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疏忽了。”
听闻这“昨日刚见过”的话，李云睿果然生了疑，连看他二人的目光都变得冷戾了许多。
“姑姑这说的是哪里话。”李承泽却是一脸坦然，只是一笑，“儿臣只是昨日与太子殿下打了一个赌。”
“哦？你们两个打赌，能赌些什么？”
“自然是敌国之财货，倾朝之权势。”
“这没意思。”李云睿摇头道，“再赌得大些，不是更有意思吗？”
“那姑姑以为如何？”
“拿命吧。”
李承乾本就已经够慌了，听到这话心头更是一震，不由得赔笑道，“姑姑这是说笑了。”
“我瞧着这赌注也有些不合礼数。”李承泽跟着附和，神情与李承乾迥然不同，一脸的讳莫如深。
……看样子不是说好了来的，李云睿稍稍宽心，继而看向李承泽，“没有啊？本宫可不觉得？”她故作一脸茫然状，“倒不如先说说，你俩是为什么而赌。”
“赌这范闲，究竟是不是可造之材，来日在京都城内，究竟能不能搅弄出一番风云来。”李承泽又再一次将话茬接下来，李承乾只好闭口。
“你们是想拉拢他，还是想杀他？”
李云睿这一句“你们”，便已将意思说的很清楚了——看得出你俩今儿个是来一致对外的，只是不知你俩这难得一次合作，是真的打算一同出剑，还是另要相争。
但可惜李云睿筹谋多年，最大的问题便是容易将局面想的太过复杂——李承泽今儿个到这来，实则只是想凑个热闹，看看李承乾这只旱鸭子是不是真的淹死在了广信宫，要真的淹死了，就拉他一把。
“人才难得。”
二人一同答道，话声齐整，以至于他二人说完后自己个都是一惊，忍不住看了眼对方。
得，死性不改，太子是来相劝不假，李承泽是算准了点跑来搅局的。太子明面上一副合作愉快的样子，实则心里应该早已把自己这个二哥骂了个半死。“好了，本宫明白了，看来本宫这个女婿日后在京都城内，定没什么好日子过。”李云睿颔首，“太子好不容易进一次宫，何不妨再去看看淑贵妃，听闻贵妃娘娘一直惦记你，要给你送些书画来着。”
“姑姑提点的是。”李承乾回答，“儿臣……这就和二哥一同去见见贵妃娘娘。”
“嗯，退下吧。”
二人起身，李承泽先一猛子站了起来，继而伸手扶了一把动作缓慢的太子殿下。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离开广信宫。
“到底是人前做戏做习惯了，到了我这里，还是要佯作孝悌。”李云睿看着他二人背影，“你说，二皇子今日要来的事情，太子知不知情，他们两个怕不是就此真的要兄友弟恭起来了？。”
“奴婢以为不会。”
李云睿身边那个向来冷面的侍女回答道。
“怎么说？”
“自二皇子进宫伊始，太子殿下就神情诧异，未能说得上什么话，好几次想要开口，却都被二皇子驳了回去。二皇子今日来，对太子殿下而言，应当是个意外。”侍女面无表情。
“也是。他们两个，就算是相争，也该争出个默契来了。”李云睿轻叹，“说到底，还是为了内库财权，就算自己得不到，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落在外人手上。”
“你今儿是来干什么的呀？”
二人走在长廊中，李承乾忍不住发问。
“看看太子还活着没活着。”
“噗……”李承乾一笑，“承你大恩，没死。”
“你觉得姑姑会怎么想咱俩一同出现在她面前这事儿？”
“若她愿意想的简单些，那便是你我二人就此和缓，一致对外。不过依照我对姑姑的了解，她应该会以为，这一局是你要算计我。”
“怎么就成了我要算计你了？”这话倒说的有意思，李承泽好奇道，神色颇为轻快。李承乾却突然停住了步子，忍不住屈身扶了一把膝盖，眉头微皱。
“怎么了，莫不是旧疾……”“无妨。”李承乾打断他，想尽力站起身来——新年过了不到二旬，眼看着还是霜雪未融，寒风料峭的节气。太子的双膝又在去年春日里跪出了毛病，到现在也未能好彻底，寒气一入，自然疼的钻心。
李承泽却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一把将他拎起来，放到长廊边的长椅上，教他先坐下，“去见母妃的事不急，你先在这歇会，实在不行我叫人来。”
“倒也没那么严重。”李承乾倚着柱子歇息。李承泽干脆就倚在了廊柱上，替李承乾挡着迎面而来略显刺眼的日光，“你去年为何要犯那个蠢？这祸端本可以都甩在姑姑身上，你干嘛要接过去？”
“我与姑姑之间向来有合作，父皇不是不知道。我要是不去求情，他怕就要对我起疑了。”李承乾叹气，“姑姑掌握内库财权，又身份贵重，不是被几个御史弹劾了门下幕僚就能失势的。我要是就这么弃了姑姑，父皇会以为我急功近利，目光短浅，难堪大任。”
“说的也是，咱们做父皇的儿子，生活都不容易。”李承泽蹲下身来，将手倚在李承乾端端正正叠放在双腿中间的双手上，“太医怎么说？那段时间我一直没得空去见你，也一直没来得及问上一声。”
“没什么大事，歇上几年就好了。”
二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看着对方默然许久，心中各怀心事。
其实那一年李承乾为之求情的那几个臣子身后的主子，除了李云睿之外另有其人，李承泽心中有数——正是他李承泽自己。那一遭，若非恰巧撞上太子求情，自己与李云睿之间一些见不得人的往来怕就要公诸于天下。李云睿失势事小，她不论如何都是当今圣上庆帝的亲妹妹，说到底也不过是几句斥责；而李承泽不同，他若是被庆帝抓住把柄，轻则失去圣心，重则流放封邸，此生再不得重回这繁华京都。
他在这活着的指望，无非就是两样——他的母亲，和他这一生的鸿鹄之梦。要他离开京都，还不如直接要他的性命。
李承泽一直觉得那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巧合——自己这个弟弟爱慕李云睿，为了李云睿什么都豁的出去，得知那几个臣子是李云睿的门下，生怕李云睿被牵连，才不管不顾的赶去求情，结果阴差阳错给自己解了围。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李承泽一直觉得自己间接欠了李承乾一个人情，对李承乾的态度在这一年中缓和了不少。
其实就这一年他二人的交往来看，李承乾并不是什么阴险歹毒狠心绝情的人。李云睿本想用他来对付自己，再假意与自己合作来绊住他，两遍算盘打的绝妙，却万万没想到李承乾没有一次肯把事情做绝——每次都留道生天给自己，让自己逮住机会在父皇面前辩驳翻身。李承泽感念李承乾这点好，故而每次也都与他留一道余地，如此迂回久了，他二人之间竟也开始心照不宣了。
或许在李云睿看来，李承乾之所以每次都未能下死手，只是因为他蠢吧。
不懂欣赏。李承泽在心里嘲笑道。
“他们两个在那坐了半天，是在干嘛呢？”
二位殿下相看两不厌看得入神，却都未发觉到远处，一个白衣拖地发丝懒散的中年男人，已盯着他俩看了半天了。
“这……”
侯公公尴尬地应了一声……也难怪亲爹都觉得奇怪，这二位殿下向来是冤家路窄，就连京都城内最有名声的说书先生都没他二人吵架的时候嘴快……今儿个居然就这么呆坐了半晌，一句话都没呛，当真是天下奇景。
错了，不是都呆坐着，是一个坐着，另一个可还在地上蹲了半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