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母妃。”

李承泽疾步奔入后宫,终是赶在午膳之前冲进了淑贵妃的宫中。

“承泽?”

淑贵妃一如既往在看书,却见她儿子神色匆匆的冲了进来,“这是怎么了?”

“儿臣……”李承泽刚想说话,忽发觉殿中满是侍奉的宫女内侍,淑贵妃见他神色,挥了挥手,屏退了一屋子的下人。

“有何事要与母妃说?”

“儿臣……是有一件事,想问问母妃。”

“什么事情?”

“若儿臣……儿臣此刻,选择放手,母妃会如何想?”

“放手?”

“儿臣……不想再去争这储君之位了。”

李承泽为防有人听见,说话时声音放的极轻,淑贵妃却还是愣在了原地。

贵妃神色凝滞,看似不动声色,心里却着实震了一番——李承泽的心气,她心里有数,平时叫他夸人一句都难得,怎么如今……

“为何不想了呢?”

“儿臣突然觉得,比起储君之位来,这世上有太多更值得去追寻的事情。”李承泽抿了抿唇,“实话告诉母妃……儿臣,想与承乾,和睦如旧。”

这话携了七分真意,而他心中真正的那十成十的爱慕绮念……时机未到,他还不敢贸然就说出口,也怕冷不丁吓着淑贵妃。

意思其实……也差不多,不是吗?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差不多的。

“哦……”贵妃倒是舒了口气,“如是为了这个,那我就不怕了。还以为,你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惊,这才不敢再去争。若是为了这个,只看你自己心中怎样衡量,是更想要追求一个皇子的**,还是……更在乎你和承乾之间的情谊。”

“那若是母妃,母妃会怎么选?”

“这不是母妃所能设身处地的。”淑贵妃面色渐缓,“当年之所以不拦你,是因为知道其中凶险,你去争,有你的野心,自然也有你的无可奈何。而如今,你若还有权利,能做出这个选择……说实话,母妃替你感到高兴。”

“其实母妃是不希望我涉入夺嫡的……”李承泽颔首,“奈何……若我不夺,这朝廷上下也就没人再去与承乾争,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若是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就不要瞻前顾后,这只会让你更加心绪不宁。”淑贵妃看着李承泽难得无比纠结又迷茫的神情,心中想明白过来,这孩子是因为六神无主,所以才来找母亲寻个踏实,不禁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其实那天,你带着承乾来我这里,就看得出你与他之间,已不再有那样深的嫌隙了。”

“当年多半是一场误会,更何况他阴差阳错为我……伤了身体,这两天时常见面,也说了许多……其实仔细想想,实在没这个必要,我要保的只是荣华,他要保的是性命。”

“你竟能这样想……难得。”

淑贵妃忍不住感叹道。

“可是,儿臣担心,若儿臣就这么……放手,恐怕会殃及到母妃,还有宗族。”

“我一向不在乎陛下的恩宠,当初进宫来,为的也不是这个。”淑贵妃终是不再看他,理了理案头上的东西,“至于宗族,你是皇家子嗣,你的宗族,自然是陛下,靖王爷,还有大皇子,太子,和三皇子。至于剩下的人,你不必去操心。”

此话一出,意思不言自明。

要保的只是荣华,这话实在是把他的处境说的轻松了十万倍不止。可李承泽还是如释重负的离开了淑贵妃的宫室,一个人慢慢走在长廊里,慢慢走着,慢慢想着。

“承乾……”

自己对他的感情……他对自己的感情……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却突然有些怕了——他这么头脑发热的撞上去,嘴里说着愿为他抛弃一切的誓言,可到头来,他到底愿不愿接受自己,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厢情愿?

或许只是自己不想争了……他,在自己与储位之间,还是会选择储位……

李承泽停在原地,眉头紧蹙,凝视着面前的地砖,就那样杵着,也没人看见。

“二殿下?二殿下!”

远处却突然传来宫女唤他的声音,他惊得赶忙抬头,却是毓湖在朝他跑来。“见过殿下!”太子的贴身宫女匆匆行了个万福礼,“殿下如今可还有事务?”

“没有,暂且无事。”李承泽疑惑道,“怎么了?”

“殿下方才受陛下召见,去了御书房,也不知是不是遭了陛下训斥,一回来就把自己反锁在画室里。从前虽也生过气,可好歹能应一声,今日却不知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殿下的性子您也知道,平日里看上去温厚,可实际上……”“我随你去东宫。”

“是!”毓湖赶忙回过身,跟随在李承泽身后。“殿下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冠礼在即,六部时常有事务前往东宫禀报,陛下的召见也越来越频繁。如今各方的眼睛都盯着,若这时候突然出了什么岔子……怕是会影响到加冠礼成。”

“我无心与他争。”

李承泽只是留下这一句,就把毓湖甩在了长廊转角处,毓湖怔在原地,回味着方才李承泽对她说的那句话,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李承乾把自己锁进屋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想不开,他只是头疼庆帝对他日渐加深的不满与猜疑。自从去年定下了冠礼之期后,庆帝就突然开始了对他十二个时辰无间断的敲打:先是敲打他对李云睿适可而止敬而远之,又是明里暗里提点他范闲的事情,而刚才,庆帝所敲打的,是他和李承泽的关系。

按常理来说,皇室兄弟间和睦亲善,棠棣之华鄂不韡韡,是所有臣民与人君都欣喜的事情,然而庆帝不同。庆帝的皇位自血海升起,他脚踏鲜血登上那至尊之位,对手足兄弟从未留过情面,霎时间斩落刀下者,不计其数。

所以在当今庆国君主的概念里,皇室从无手足之情这一说,所为棠棣,也不过是古远圣人所留下的一句教化普通生民的大道空谈。他自杀戮中走来,靠着铁腕将庆国建立成如今的天下第一强国,自然信奉“狠心绝情”,是为人君主所因具有的不二“品质”。

故而他亲手立下的太子,行踏无错,性情沉敏,表面上直率莽撞掩人耳目,内里却是心如比干,玲珑璇玑。

论才智,论计谋,论仪表,李承乾都再无错处可挑,可还是有一点,始终令庆帝不满意——

他的心性。

正如先前所说,庆帝所想要的,是一个狠心绝情的继位储君,但李承乾,却偏偏生性仁悯。幼时会怜悯花园中受了伤的兔子,长大后,更习惯事事留有余地,而面对自己心中在意之人时,更是心慈手软,一旦用情,就是不遗余力的用情至深。

庆帝最忍不得这个,他是为了皇权能不惜算计自己心上人的,当年的故人,又何尝没有真心爱过,到头来不也是说算计便算计,说杀……便杀。

李承乾支起那副他这些天一直在作的画来,看着已初步成稿的画作,那正是他的兄长,他的哥哥,李承泽。

他习惯性的没有描摹五官。

可画的是李承泽,这有什么好怕的呢,这世上会有人猜度他对自己的姑姑暗怀春心,可若是李承泽……除了道一句兄友弟恭,芝兰玉树,旁人又能说出什么来。

可就在他提笔的那一刻。

他突然怕了。

“你与承泽这两日……似是走的很近?”

父皇毫不避讳的质问,李承乾忙俯首在地,“只是巧合。”

“这有什么好怕的,起来,又没说要怪你。”庆帝这样说着,手上却丝毫没个动作,“你与他昨日一起见了范闲……他对范闲,是什么态度?”

“自然是觉得,人才难得。”

“哦,人才难得,这评价从老二嘴里说出来不容易。”庆帝笑了一声,继而又低头问,“那你呢?”

“儿臣认为,范闲诗才不俗,但至于是否真的能担当大任,还需再看一看。”

“嗯……是,他那首诗,确实写得不俗。”庆帝拿起桌案上的那张纸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李承乾不敢说话。

“你们仨昨日既然相邀去了醉仙居,有没有一起喝些酒啊?”念着句尾的浊酒杯三字,庆帝顺势问道,李承乾微微直起身来,“倒是没有,儿臣到的晚了些,范闲在那时候已经有事先离开了。”

“哦……意思是范闲并没有见到你,是老二与他在一起坐了许久。”

“大概是这个情况。”

“你昨日在那里被刺杀,鉴查院调查,今早给朕递了个初步的推论来。”庆帝转过身,拿起鉴查院的折子,“说刺客是北齐来的高手,本意是来刺杀朕的,只是临时突然觉得刺杀朕有些困难,故而换成了要杀你。”

“儿臣惶恐,不过,能就此替父皇清理一个隐患,儿臣倒是也有些庆幸。”

“是吗?”庆帝撂下那折子,“以后像那样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是。”

“另外,烈女不侍二夫,良臣不事二主,该争的东西还是要去争一争,免得被人家占了先机,倒失了你这个太子的门庭。”

“是,儿臣受教。”

“不必事事都作出你太子的气度来,该提防的提防,该还击的还击,至于那些,本用不着你信任的人,就不必时时刻刻都假做出一副温良恭俭的样子。对手与对手之间,向来都是知己知彼,若对方架势全开而你还一直端着,恐怕只会被人一刀捅在要害上,到最后身首异处!”

最后四个字,庆帝的口气严厉而骇人,李承乾的头脑直直一震,

“儿臣知罪!……”“下去吧!”

李承乾还未来得及将额头磕在地上就得了庆帝的逐客令,只能尴尬的在原地愣了愣,继而扶着地面,颤巍巍站起身来,端着双手,满头冷汗的离开。

想到此情此景,他的手又开始忍不住的颤抖。他想要极力控制自己,控制自己平静下来,沉浸在画作中,忘记那些令他颤栗胆寒的事情,替他心中唯一的温暖与慰藉,画好这一副五官。

李承泽是张扬的,不羁的,性情洒脱的,却也是直率的,真诚的,曾……到如今,也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不做作的。

他见到过多少逢迎,又见到过多少讥讽斥责,那些人那些话,所为所求皆只在他们自己,而李承泽,却是唯一一个,曾真心待他,并只为让他欢心的人。

他忘不了他……在这如浪滔天,不知何时就会倾巢颠覆的形势下,他愈发贪恋李承泽曾给过他的陪伴,那是他此生再不敢奢求的自在安然。

他……他也是突然在某一刻才发现,他对李承泽的感情,好像愈发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了过去……他情不自禁的吻他,这一刻甚至都不曾在梦里遇到过,就是一刹那的激动,一刹那的……情之所至,情难自抑。

可他是怕的。

他怕李承泽……怕他知道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怕他嫌……嫌自己荒谬,嫌自己怕不是失心疯……他爱他……却不敢诉之于口。

这日子愈发艰难,李云睿的利用,范闲还难以下定论的威胁,父皇的威压,母后与太后的避而不见……他明明还没有称孤道寡,怎么就真的成了个孤家寡人!

……!

李承乾突然停住了混乱思考,愣愣看着他面前的画布,眼中闪过异样的惊恐。

因为他控制不住的颤抖。

笔尖上的墨,在一瞬间溅上了画布。

溅在了画中人本该昳丽无瑕的面容上……

画笔从他手中掉落,他凝望着他遐想中本该完美无缺的意中人的模样,终是实在受不了内心的压抑,神情崩塌,抱住自己的膝盖,低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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