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若是喜欢……日后常相见就是。”
“可是，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我亲善。”
“他们不希望是他们的事情……”李承乾犹豫片刻，低头又抬头，抬头又低头，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看向李承泽的眼睛，“其实……旁人怎么看，也没有那么重要。我们毕竟是兄弟，走的近些，也无非就是一句兄友弟恭。”
“你真的只是想要一句兄友弟恭吗？”
“那还能有什么？”
“承乾，这世上，知己知彼如你我这般，怕是再无他人。”
李承泽望着李承乾的双眼，“你和我是同样的性子，不喜欢受人摆布，却又惧怕。说来惭愧，我心中也有惧怕，若非是惧怕，也不至于，和你这般相争，整整三年。”
“至尊高位……是天下间所有人都向往的，二哥心怀抱负，又有麒麟之才……”“我不向往，只是一直觉得如果我不争，恐怕没有资格留在这京都城中。母以子贵，母妃恐怕也会受牵连，母族也同样会失势。”
“淑贵妃性情淡雅，想来父皇，不会因为二哥做了什么，而迁怒于她。”
“你说得对，母妃性情淡雅，得宠与否，从来都不是她所在意的。而我所谓的母族，自将我母妃送入宫中那一日起就与她断了大半的亲情，这些年来，我与他们也素无来往，故而也不必惦念。”
“二哥想说什么？”
“承乾，若我放手，能换得你一份真心，我愿意。”
算计筹谋了这么多年，李承乾想要什么，李承泽心里清楚，至少他认为他是清楚的。
储君高位，是因他的出身而定，他是皇后长子，故而生来就是太子的命数，储君之位与他的性命，从来都是连为一体的。李承乾要保命，故而太子之位，他不会，也不能放手。
可他不想再和他争下去了，自他那一日无意发现李承乾在画他的画像开始，他心中的那一江春水，就已被掀起了波澜——李承乾心里，居然还念着他，念着自己这个处处与他针锋相对，处处讥讽刻薄，甚至还有嫌疑要取他性命的人。
他不信李承乾画他的像是无心的，更不信那日一石居那一吻是无心的。李承乾生的粉妆玉琢，这话不错。昔日梁鸿配孟光，今朝神女会襄王，至于这人是不是真的神女，是不是他李承泽的弟弟，他不在乎。
他只知真心二字，如今横亘在他的脑海中，他想要面前人的一份真心，这种从未有过的憧憬，让他心甘情愿放下一切，让他痴醉，让他沉沦。
“可你方才不是说，如果你不争，或许都没有资格留在这京都城中吗？”
李承乾却十分不合时宜的对他这话质疑道。
“我尽力呗。”李承泽眨眨眼睛，“实在不行……就做做戏，应付一下？”
“可我不想做戏了……”
“嗯？”
“二哥你知道为什么，从前我给姑姑画像的时候，从来不画五官吗？”
李承乾话锋一转，竟莫名开始说到李云睿，李承泽有些慌张，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怕被人看出来？”
“是……可事到如今，却成了不论我为谁作相，都总是下意识的避开眉眼，久而久之，竟都不知一个人的眉眼该怎么画了。”李承乾竟忍不住哽咽起来，“我……我不知道……我从心底里惧怕，我总怀疑当年……”
“别说。”
李承泽忽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对他比了个口型，“门外有人来了。”
李承乾绝望的闭上眼。
“谢必安！”
“臣在。”谢必安在门外答道。
“什么人？”
“回殿下，是长公主想要见二殿下。”
“姑姑？”“是。”
李承泽回头看向李承乾，继而又问：
“所为何事？”
“殿下说，关于范闲，有要紧事和殿下商议。”说话的声音换了一个，确是李云睿身边那个冷面的侍女，“昨日，范闲在靖王府貌似见过了婉儿郡主。”
“这事儿我知道，不止是在靖王府，昨日在醉仙居，婉儿也见过他。”
“殿下为何不拦？”
“……？”李承泽不免有些可笑，转过身冷言驳问，“那婉儿是个活脱脱的大活人，她特地赶到靖王府醉仙居，就为了看看自己未来夫君长什么模样，我怎么拦？更何况昨日在醉仙居我守在太子身边，画舫外的情形也是后来才得知的。”
“……总之如今局面，对殿下与二殿下都不利。若太子殿下也在，倒不如请太子殿下也一道过去。”
李承泽又回头看了眼李承乾，李承乾摇了摇头。
“太子还睡着呢，姑姑要见，本王一人去就好。”
自知这一遭不会好过的李承泽深吸一口气，踏入广信宫中。李云睿果然气得脸色发白，“你来了。”
“姑姑特地命人去请，承泽怎敢不来。”
“怎敢？二殿下如今有什么不敢？”李云睿冷笑一声，“范闲已见过了婉儿，听说婉儿对他观感不错，我今日早间召婉儿进宫，见她言语间闪烁，想必是真的起了真心了。”
“哟，那不错啊，这范闲颇有些才才气，若能与婉儿妹妹琴瑟和谐情比金坚，姑姑难道不是赚了吗？”
“赚了？若那范闲是个好控制的，陛下何必大老远从澹州把他召回京来！”李云睿怒道，“司南伯是怎样心机的角色，你心里难道没数？他的子嗣，除了那个没用的范思辙，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李云睿平日里绝不是这个脾气，她发誓，李承乾这辈子都没见过她这么狂躁的时候——但自己处心积虑养的蛊设的局竟然一言不合自己就塌了，那她匪夷所思之际所能剩下的，就只能是恼羞成怒。
“姑姑冷静姑姑冷静……那司南伯拢共就三个子嗣，范若若也就是有些才气，担了个京都第一才女的虚名，比起我母妃当年来差得远了。”李承泽摆手哄道，“更何况昨日靖王府中，我见了范闲，他说他喜欢一个什么……手里拿着鸡腿的姑娘，不喜欢婉儿，也不愿迎娶婉儿，还和我立了个赌约来着。”
“什么赌约？”
“若他到最后娶了他的鸡腿姑娘，我和太子力保他明年主持春闱，许他吏部侍郎之位。若他还是娶了婉儿……”李承泽想了想，“他就此听命与我，保我夺嫡登位。”
“这算是什么赌约？”“诶，姑姑，这范闲是个人才，他昨日做的那首诗，万里悲秋常作客，可堪称千古名句。这样文才的人若能留在我麾下，对我岂不是大有裨益？再说了，您都说了他是个不好控制的主，若能跟我立下这样的赌约，可见是铁了心不愿迎娶婉儿。”
“倒是有趣。”李云睿冷静了三分，“你是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对于婉儿，他绝不会动心，也绝不会娶？”
“是。”
“那就是说如今，全然是婉儿自己一厢情愿？”
“呃……大概有这个可能……”
“可不该啊？”她李云睿的女儿，怎会是个如此没心气的？当年林若甫这样权倾朝野的权臣她都没看上，她的女儿，怎会被区区一个司南伯的私生子给惑了心？
“您和我对婉儿妹妹，都实在是知之甚少。说不定……那范闲真的生了副婉儿妹妹梦中君子的模样，也未可知？”
这话一下戳中了李云睿的痛处。
正如李承泽所言，李云睿自林婉儿出生之后就鲜少去见她，连她小时候的样貌都记不清，长大后更是有事匆匆传召，无事从不相见，她对林婉儿，实在是亏欠太多，知之甚少。
“若真是如此，这范闲就更留不得了。”李云睿眼中闪过狠戾，“做个局，杀了他。”
“……姑姑，冷静，谢必安试过他，此人武功在八品。”李承泽不禁有些后背发毛，“京中上八品的高手屈指可数，能调用的更是不多，谢必安……”“没叫你操心这个，刺客我自有安排，你安排个时机就是。”
李云睿倒是真的恢复了冷静，一如往常诡谲莫测的神情。李承泽掂量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叫自己与她联手，一同杀了范闲。若帮她，自己便是彻彻底底跟范闲撕破了脸面，可若不帮……
那便是彻底在她李云睿面前露了端倪。
好一个投石问路，一箭双雕……李承泽胃里一阵恶心。
“差不多了就回去吧，定个时间，大概三四日之后，经什么地方记得说一声，我好提前设伏。”李云睿毫不避讳，继而突然抬头笑了一声，
“你最近和太子，似乎走的还挺近的？”
李承泽刚起身，突然身形一晃，愣了片刻还是先站起了身来。
“承泽与太子时隔多年，处处相争，如今好容易有了个共同对付的目标那可不得……一起商量商量？”
“一起商量？”
“太子是储君，自然比承泽要有手笔些，更何况承泽只是个闲散庶子，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沾手的好。”说罢一笑，“总不能先把自己的棋盘掀了。”
“此话有理。”李云睿浅笑颔首，“那去吧。”
“是。”
出了广信宫的李承泽差点就没当场扶着宫墙把方才吃下去的早饭统统吐出来。
这算什么？兴师问罪，到了还要再把自己拎起来抖一抖？
真是恶心透了……
李承泽一路晃悠着走到御书房门口，却正巧看见李承乾退出来，神色匆忙，继而朝着东宫的方向走了回去，丝毫没注意到正立在侧面的自己。
想来是已见了父皇又请了罪了……
李承泽心下一窒，本想跟上去，却忽然又停了脚步，转身回了后宫。
他要去见一趟淑贵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