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惨淡的收场

师仲卿是何人?一门书香,父兄两状元,自幼苦读而习得满腹锦绣,一心要在科场上大展身手,好不堕父兄令名。貌比子都,轻裘白马观花之际,从不少佳人垂青,香囊香袋情书什么不知道收了多少。青楼花魁愿意免费相陪,豪门贵族等着榜下捉婿,他有着无限的美好前程去走——一如当年的师家长子师长君一般。

可他竟然当真愿意为了一个女鬼而不娶,而这个女鬼生前甚至还是他亲爹的情人。

师拱辰本就微青的脸顿时青得如同未熟的柿子一般,低喝道:“二哥,你没有思虑成熟,就不要胡言乱语!”

“三弟,你不是二哥,你怎就知道二哥没有思虑周全?”师仲卿抚了抚心口,苦笑,“我也知道说起来怕是信者寥寥,可我当真是真心的。”望向画中人,“那日你我去虎丘游玩,你依着二仙亭的栏杆,合着我的箫声扣栏清唱‘相思只相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我便想,这世上纵有万千红粉,可要是能遇上一个如此合心意的佳人,便是给个万户侯也不换的。”

“你……”闵芝秀哑然,下一刻,她忽然狂声大笑,笑到最后,便与嚎哭无异,“你以为奴还会相信师家男人的花言巧语吗?”

师仲卿连连摇头,师拱辰的小脸青得都快白了回去。这回连孤竹君都要替师家兄弟俩尴尬了——老爹欠的情债,被迁怒在了做儿子的头上,又不能替她骂负心汉,又不能理直气壮的辩驳说自家是占理的一方。偏偏闵芝秀还是个死人,便连钱财上的补偿都做不到。那他们唯一能为这位苦主做的,也就只有挨骂了。

“还有你们,”闵芝秀怒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扩大了范围,“枉奴还以为你们两个只是闻戏而来的知音人,谁想到和师家人是一伙的!”

孤竹君:……

他看看同样脸色有些不好看的黛玉,登时恼了。他可不是父辈欠了情债的师家兄弟,有自觉挨骂的觉悟,正欲反唇相讥,便听闵芝秀接着狂笑道:“奴早就知道谁都不可信,所以奴谁也不信。只有抓在手里的才踏实,就像你们的大哥!”

“什么!”别说师家兄弟如遭雷掣,便连黛玉与孤竹君也不由失声道,“这与师长君有何关系?”

闵芝秀森然道:“没关系么?他可也是师崇尧那条老狗的儿子!”

“你对大哥做了什么!”师拱辰低喝道。

闵芝秀又嘻嘻而笑:“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得月楼听戏。那时候登台的是哪个来着?对,是个叫玉华芝的丫头。她唱着唱着,就和他眉来眼去了起来,连戏也唱得乱七八糟。奴看着就来气,索性附在她身上,替她唱。可惜奴那时修为不够,只撑着把鬼丽娘的段儿唱完,就没了气力。”

“后来师长君邀她出去,奴又附在她身上,每次都要吸他一口阳气。本来奴这样一口一口地,他还可以活上不少年……可谁让他自己找死,偏偏问玉华芝,愿意不愿意让他赎身,跟了他去?”

她笑容妩媚,眼神却是狠戾:“当年师崇尧就是用这一句,害得奴丢了性命。奴又怎能看着这个小丫头重蹈覆辙?奴就趁着他背对着奴看景的时候,拔出他的刀……”瞥了瞥师仲卿腰间佩刀,“啊,对了,就是这把——奴就用它,从背后给了他一下。”

师仲卿下意识的握刀在手,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不可能,大哥他是回扬州后病死的,如果他身上有刀伤,怎会不跟我们说!”

闵芝秀顿了顿,说:“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一刀之后,奴便因为耗尽气力回了画像,之后再没见过他,倒是听说他回扬州后就死了,可不就是刀伤太重,死了么!至于他为什么不提,大概他当真和玉华芝那丫头有几分情意,怕你们为难她?”又凉凉一笑,“可惜了,那丫头隔了些时候就被人重金赎走,也不知道是给哪个富商当小妾,过她的好日子去了。”

“她成魔了。”孤竹君听到黛玉喃喃道。

师仲卿冷汗淋漓,整个人都快化作了一尊石像。师拱辰的神色则全然空白,侧头看了二哥一会儿,又紧紧地盯住了闵芝秀,向画像走了几步,语气空洞:“闵姑娘,爹爹当年与你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们兄弟概不知情。但有一句话想来你并不陌生。”

他紧紧地闭上眼:“长兄如父!”说罢,便向墙上的画像扑去。

黛玉见他神色不对,先他一步将画像夺在手里。她万万没想到内中还有如此隐情,事已至此,便是灵慧如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说这桩冤孽了,只能满怀同情的向他道:“三公子,你冷静下来。”

“我怎么冷静?”师拱辰捂住脸,指缝间传来哽咽声,“绛珠姑娘,长兄如父、长兄如父啊!大哥他又做错了什么!”

“她一念入魔,害了令兄的性命,这是她的恶。公子用自己的法宝令她魂飞魄散固然易如反掌,可她毕竟曾经是人,公子损了她,不免污了自己法器的宝光,值得吗?”黛玉娥眉轻蹙,盯着手里的画轴,也不知道在说与谁听,“六道轮回里,自有惩戒她生前恶行的所在,不如我……”

师拱辰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墨玉佩。孤竹君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目光在那玉佩上徘徊了几下,忽然眼神一凛。师仲卿则终于回过神,疲惫的道:“这位姑娘说的对,三弟你向来把你那玉佩宝贝得紧,犯不着脏了它。”他朝黛玉笑了一下,“但这件事情毕竟要有个了结,这位姑娘,如果你信得过在下,便把画给我吧。”

黛玉抬手,让画里的闵芝秀与自己对视:“闵姑娘,你怎么说呢?”

闵芝秀闭了闭眼,脸上霍然也掠出了一道倦意:“给他吧,奴倒要看他要拿奴怎么样?这么多年,奴也累了。”

师仲卿自黛玉手里接过画轴,细细的看了上面的每一笔描画,声音仍是温柔:“秀娘,你告诉我,你当年是怎么死的?”

闵芝秀想要说什么,却生生止住:“奴死在了火海里。”

师仲卿点点头,重新把画像挂在了墙上,拈起一根香,朝她正正地拜了拜。师拱辰见他这样做,眼睛里都快要蹦出火来,气得侧过身去,索性不再看这个不争气的哥哥一眼。师仲卿并未注意到弟弟的表现,而是又恭恭敬敬的拜了两拜。而后,他在闵芝秀嘲讽的眼神里,自然而然的打起了火折子,点着了画。

“当年是怎么走的,如今也就怎么走吧。”他温柔的笑着,说道。

震惊之色从闵芝秀的脸上停留了,只不过一瞬便消失:“奴先前还觉得你什么都像你爹爹,只有不够狠心这一点不像。奴错了,你果然是你爹爹的好儿子。”

眼看着千娇百媚的画像在火光下渐渐地蜷曲,变得焦黑。黛玉不忍心再看下去,向孤竹君道:“我们走吧。”孤竹君见她神色寂然,忍不住探手,抚了抚她鸦青的鬓发:“那就走吧,随他们喊打喊烧……”说话间神色一滞,反手把竹杖扔出去,正中师仲卿的臂膀。

“哐当”,刀落地的声音和黛玉讶然的神色几乎同时出现。师拱辰闻声回头,大惊失色:“二哥,你要做什么!”

师仲卿想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去够掉在地上的刀,惨然的笑道:“三弟你让开,我这就陪她下黄泉……”

黛玉看到师拱辰眼露绝望。“二哥,你也疯了。”他说着,毫不犹豫的一记手刀,打晕了他。

画轴已被烧掉了小半,闵芝秀的半身红衣已焦黑,明艳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师仲卿的方向,看见他手中刀被打落,眸子略略一颤。她抬起眼皮瞄向师拱辰,忽地又深深的展开笑颜:“师家小子,其实奴刚才说的话,是假的。”

火焰已蔓延至她的肩膀,美人的笑容明灭在火光里,美艳得宛如浓艳可怖的画皮:“就算你二哥烧得奴灰飞烟灭,奴也没法子像当年那般走。因为奴压根就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你爹爹骗着毒死的啊……”

骇然的神色如惊雷般在师拱辰眼底炸响,眼看画轴即将烧尽,他急急的向黛玉道:“绛珠姑娘!”黛玉本已被闵芝秀的那句话骇住,被师拱辰一喊,怔了怔,才意识到他所求为何,连忙挥出一阵水雾,想要灭掉那火。这一来一回间到底还是耽搁了,闵芝秀的面容已尽数湮灭在火光里,一点魂光散落无依,很快便在无处不在的六道轮回之力吸引下,堕入了轮回。只剩下几点灵光如萤火般迅速消逝。

孤竹君来不及张口,朝那几点灵光的方向指了指。黛玉立即会意,玉叶分音铃自袖中旋出。几下无声的音波涟漪后,那灵光便被纳入铃中。孤竹君松了口气,瞥了失魂落魄的师拱辰一眼,暗想:“看在你实在不走运的份上,吾就不嘲笑你跟吾家契主之间的默契不如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老二先前那么容易接受闵芝秀的真实身份,首先是因为爱,其次是他天性本就不重视体统规矩,他很重视亲情,但他并不知道闵姑娘曾经差点杀了他三弟。但现在,他知道大哥是被她杀了的了。

顺说,闵姑娘的故事其实有个小原型,具体容作者菌下章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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