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上帝无量清虚至尊至圣三界十方万灵真宰。”

“明明上帝无量清虚至尊至圣三界十方万灵真宰。”

“明明上帝无量清虚至尊至圣三界十方万灵真宰……”

一遍又一遍的默诵着无生老母的圣号，德妃渐渐有了睡意。她将攥着迦南木无生老母小像的手放在心口，随着睡意渐浓，她再度看见了那个满身鲜血的披发之人。他就立在床头，离她不过数尺距离，凌乱的黑发挡住了脸孔，看不清容貌，但那视线确实是落在她的身上的。

德妃遍体汗意涔涔，却似乎望见了什么至为崇敬而依赖的存在般笑了。

那人身上的血光忽然大涨，霎时化作血浪翻腾，一个浪头把她吞没了进去，再退下去时，已凝做了垂丝海棠娇艳的浅绯色花光。

那是德妃娘家陈府的园子的海棠花，确切地来说，是她十三岁那年，陈府后园的海棠花。

那时她刚从女师处下了学，穿着一身粉白绣桃花的绫袄罗裙，带着忍冬与石柏两个丫鬟穿过花园回自己的绣楼去。选秀之年将至，坊间传闻太子妃将在本届选出，一时朝中各大家皆是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她那时为户部尚书的爹爹陈修之自然也不例外，除了自己四下活动之外，连请了好几位宫里卸任的女官做她的女师，对她的教养又紧了好几分，唯恐不能教自家女儿教养得尽善尽美。尽管如此，爹爹仍旧是心头发虚，每回考量完她的功课，背过身去总不免叹气。

她其实知道爹爹在叹息什么。自家女儿做得再好、再出众，在内阁首辅章钊之女也在同届参选的前提下，根本赢面不大，她只能在太子良娣上争一争——这回是他这个做爹爹的耽误了女儿的前程。何况他的女儿又是一个如此柔糯怯弱的娇娇女，指望她能在选秀中大放异彩、把章钊之女设局挤兑下去，也是不可能的事。

爹爹不知道的是，她并不讨厌尊章家姐姐为大、与她共事一夫的。京城的闺秀圈子就那么大，她与章家姐姐打小相识，每回诗会、赏花会、游园，只要有章家姐姐在，她都格外乐意去。章家姐姐总能把无聊的聚会办得有声有色，也会护着她，不让其他那些伶牙俐齿的小姐们挤兑了她去。她本就是章家姐姐的小跟班，日后也是继续做她的跟班，除了多了一个太子之外，没有区别呀。

太子……

她弹了弹海棠花，看着花瓣上的水珠儿盈盈欲坠的样子，有些烦恼，也有些迷惘。打年初皇后娘娘便一批又一批地召各家闺秀入宫，打着各种理由让太子“无意”中见上一见。她也这般“无意”地与太子撞见过两回，见他容貌俊秀，说话也风趣，是个帝王家以最金尊玉贵的供奉养出来的好脾性。忽略对方的身份，光是这样的脾气，就是个不错的夫君了。

“姑娘快避一避，那边好像有个眼生的男人。”石柏忽然说。她吓了一跳，连忙以扇掩面，来不及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便听两个丫鬟尖叫一声，眼前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形已挡住了日光，清瘦修长的手指拨开了她遮脸的扇子，凑近前细细的打量着她的脸：“你就是陈公要送去参选的女儿？”

骤然的无礼把她吓呆了，甚至来不及脸红，便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比起俊美文雅的太子，这个男人无疑生得平常太多，只一双眼深邃得像是七旬老翁，面容倒是很年轻。他穿了一领靛青道袍，又不伦不类的散了一头黑发，乌压压的直垂到小腿的位置。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在那黑发上流连了几眼，心道：这人虽然好生无礼，头发倒是生得极好的。

此时那人已直起身，仿佛一个精明的商人挑选到了中意的货物，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几乎可以称作满意的笑容，又问了一遍：“你就是陈公要送去参选的女儿？”

她后知后觉的涨红了脸：“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是哪里来的野道士，跑来尚书府里撒野！”苍天可鉴，她打小到大还未有一次如这回这般声色俱厉过。忍冬忽然想起一事：“听说老爷今天请山子野先生过来给小姐批命，这位该不会就是……”

“正是山人。”那野道士坦然道。

海内名士山子野？这回那红益发不可收拾地朝着耳根、脖颈一路红了过去。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她倍觉窘迫，只好咬着嘴唇，声音轻轻小小的好似蚊子哼哼，“就算是爹爹请来的清客，也不该这么无礼的……”

“清客？”山子野眉毛一耸，忽然出手点住了两个丫鬟，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把她拎了起来，一跃而起，把她搁在了附近一处院子的屋顶，“区区一个清客，能让你看到这么高远之处的风景吗？”

她吓得魂不附体，一屁股就坐在了瓦片上，全靠着嘴硬来转移注意力，否则只怕虚软的手臂连身子都支撑不住：“不过就是鸡鸣狗盗的小伎俩而已，在天桥上找个耍百戏的回来也会做。我，我跟着爹娘登高踏青，看得可比这高、比这远多了——快放我下去！”

山子野不成想她越说越是不济，“哼”了一声。明明无风，可他的大袖却陡然鼓起，像燕子抄水般当空一捞，动作潇洒至极。

一阵清风回旋而起，卷起了满园的海棠花。粉白的花瓣霎时漫天飞舞，缤纷绽于日色中，清风间，还有她的身周、发上，一如少女霎时含羞的水眸、绯红的粉颊。

山子野袖着手，立于花雨间，昂然问道：“鸡鸣狗盗？耍百戏的？”

她默默地摘下肩上的一片花瓣，攥进手心里，垂下头，只听见胸膛之下的那颗心怦怦直跳。

“想不想学？”山子野问。

她想说：“你愿意教，我就愿意学。”可临出口时，只变做了一个小小的“嗯”。

后来，她才知道，那日看过她后，山子野对她爹爹说：“令爱虽无母仪天下之命，却有太姒之相。”

太姒，乃周武王之母。生有太姒之相，她必然会为太子、也是未来的皇帝诞下皇子，而这位皇子也必将成为未来的天子。山子野对此满怀信心。

他暗中传授她种种奇门异术，却不肯当真教她修道，只道：“你是未来天子之母，怎可以修炼这些？”他还暗暗地教了石柏武艺，说：“务必好生护持你家小姐，将来我们缁衣教光照九州，你便是一大功臣。”他这样描绘自己的理想：“山人创立缁衣教，并非有意毁僧谤道，而是要于佛道之外，另开一光明天地。山人将其称作‘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他笑说道：“道祖老子、佛祖释迦未曾发迹之前，也不过是一凡人耳。这人天教主，他李耳做得，悉达多做得，凭什么山人便做不得？”

他问，却又笃定了答案：“婉瑜，你会助山人的吧？”

两年后，陈婉瑜以太子良娣的身份，嫁入了东宫，成为了一位华贵无方的深宫贵妇。那时太子妃章氏已选为太子妃，比她还早入东宫半年。太子妃不出意料地宽和大度，当晚就催促太子来她的屋中过夜。太子也不出预料地好脾气，怕她不识人事会紧张害怕，为了缓和气氛，还给她讲了两个笑话。

可吹灭红烛的那一刻，看着这个已然是自己夫君的男人的脸，她依旧忍不住落了泪。

东宫中有的是如花美眷，太子并不是非她一人不可，直觉感到她的冷淡与疏远，过了头三晚之后，他便再没踏入她的房中。她很快病倒了，旁人以为她是失宠后悒郁难解，加上性情柔弱，才会生了病，她也不辩解。太子妃看她如此也是难过，时常说些宽慰的话，但也只是隔靴搔痒，难以触及根本而已。直到太子妃提议：“妹妹是不是想家了？不如我跟太子说说，允你回尚书府住几日？”

她回了娘家，山子野果然在初相识的那株海棠旁边等她，面色很是严厉：“陈良娣，山人传你那么多本事，你便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

对于他的问责，她一句话也不辩解，只是哭。从一望见他，她就开始流泪，哭得泪雨滂沱，柔肠寸断。山子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只是怀柔的安抚，叹道：“婉瑜，肉身不过是四大幻象，没什么割舍不得的。山人只需要你诞下一个流着他们穆氏之血的皇孙，只一个就足矣，懂了吗？”

对上道者满怀期待的眼光，她久久不能言语，终是黯然一笑，说：“我懂。”

“玉儿，看来并非叶子山有能力作祟，而是德妃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与黛玉立于梦境边缘，望着德妃梦中凄然而不敢言的眼波，孤竹君有些唏嘘，“这叶子山当真了得。吾只知道他在除去义忠亲王盗走金人之气后，还打算借金人之气为引窃走当今天子身上的龙气，这已是胆大包天至极了。没想到他还培养了个生下皇子的皇妃，如此一来，便是他窃不走龙气，也可以推这名皇子上帝位。他的缁衣教照样可以昭行天下。只可怜这德妃，一腔情思反被利用，做了他的马前卒还不够，他人都死了，这个不知情的痴人还不择手段地给他招魂，眼看着就要把命给搭进去——这样兴风作浪、不知廉耻的祸害，亏得吾当日就斩了他。”

“你该多给他几刀。”黛玉凝眉，恨恨道，“利用女孩儿家的男人，最是下作。”

正说着，便听梦里的太子良娣，梦外的德妃齐声嘤咛着，娇怯，大胆，满怀期待，又分明无望：“先生，在那之后，我能不能跟你走呢？”

黛玉与孤竹君闻言对视一眼，均觉戚然。

作者有话要说： 妖道与宫妃之间的恋情灵感是作者菌看过的一则短篇小说，讲的是不得宠的宫妃爱上了二郎神神像，不过作者菌忘记是哪位古代作家的作品了

ps，最近打算开始日更，一口气完结，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