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天长地久与只争朝夕

“先生,在那之后,我能不能跟你走呢?”

听到这句话后,黛玉便悄然退出了德妃的梦境,孤竹君追了出去,见她立于庭院中央,仰头望着当空的明月。如此夜深人定、万籁俱寂的时候,如霜如雪的月华沾在她的发上、衣上,恍然不似尘世中人。

孤竹君不觉止步,望着这一幕,不觉有些痴了。

当年的陈良娣问出那一问后,叶子山是如何答的。他不忍再去看,只看她后来安安稳稳的生下了皇长子,熬到了年华不再,做到了四妃之一的德妃,答案便已不得而知。值吗?旁观者自然是觉得不值的。可设身处地去想,彼时尚书府花园中凝望着漫天花雨中的“山子野”的陈小姐,与此时的他,心境又有何不同呢?

似乎是心有灵犀,黛玉也恰于此时开了口:“并非善始,也无可能善终。陈德妃是这般,师三公子也是这般……孤竹,你说,爱上一个水中月镜中花一般的人,是否都是如此痛苦呢?”

孤竹君垂头一笑,踏前一步握住她略显冰凉的玉手,感觉到那纤细的指尖有着细细的颤抖,想到那些沉沦于疯狂的过往,不由闭了闭眼,喟然叹道:“是很痛苦啊……”

娇躯一颤,黛玉回头望向他,星眸中隐有泪意。孤竹君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叶子山,秦媪妪,绛珠,一为邪道,一为地仙,一为仙子,看似品阶不同、所求不同,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便是他们确实都不是可以为凡人的爱恋所留下的人。

那么,黛玉呢?她乃是绛珠仙子转世,她注定是要飞升回仙界的。别看此时她与孤竹君爱恋正浓,可翌日,她终将飞升九天而去,那时孤竹君又该怎么办?

遥想着未来的别离,孤竹君已感觉到了掏空一般的痛楚,可他却笑了:“但也快活得紧啊。”

天长地久固然美好,可他爱上绛珠、爱上黛玉,所图的本就不是天长地久。只要平乏无味的生命中有这一抹动人艳色,只要心头有一个可念的影子,那么,能多看得一眼都莫大的幸福。比起如此的幸福,区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某种意义上,他确是理解陈德妃的。

眼帘微垂,黛玉侧过脸去,拭去了眼角的泪光。孤竹君将她拭泪的手也捏进了手掌:“莫要哭了,要是让老百姓知道吾把林大国师惹出了一包眼泪,那吾这只妖孽可就罪莫大焉了。”

黛玉破涕为笑:“你这张嘴是够祸国殃民的。”

孤竹君含笑垂下头,轻轻用自己的额头抵了抵她的,柔声哄道:“好了,吾的林大国师,如今做里子的凤印也找回来了,做表面的德妃的病也查清了,连带着还了了薛贵人控告德妃诅咒皇后的旧案。只可惜这三遭偏生缠在了一起,小妖斗胆请教,先从哪一遭开始处置?”

黛玉揉了揉眼睛,细声道:“这里头牵扯的人里,德妃为救叶子山而窃皇后福运,不想机缘巧合被紫微大帝化解,难免遭到反噬——她的病因看来便是由此而起。只是她不愿收手,又不惜搏命去窃取凤印气运,然而叶子山早已亡故,她所求注定不可得,只是白耗了性命而已。如此想来,便是我们不去插手,她也是自食恶果了。”

至于石柏、那位坤宁宫小宫女,观其记忆,过往也不曾为恶,只是这回一个为主、一个为父母,才犯下大错。虽说其情可悯,可毕竟苦主不是我们,也不好慷他人之慨。不过作为苦主,薛贵人现下如鱼得水,可见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而皇后,她现下正是灰心丧气的时候,不好马上拿这些烦她,索性先按住一时,待时机合适再提不迟。”

“所以,眼下需要顾着的只有凤印——待天一亮,我们就去钟粹宫把凤印交给吴贵妃吧。好好的凤印偏生将交到自己手里时丢了,她如今还要管着宫务,难免要有用印的时候,想必快要急得发疯了。”

一团乱麻被她三两句话分拆明白,借着月色,孤竹君怎么看怎么觉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分外可爱,不由得凑近去吻了吻她粉润的脸颊,心想:不能天长地久?也不如何啊。只眼前这片刻之欢,便足以胜过多少缠绵旖旎了……

“啊!”吴贵妃从噩梦中惊醒,眼前兀自不断回荡着太后严厉的眼神、皇帝厌弃的目光。

“你这个贵妃是怎么当的?今日能弄丢了凤印,明日是不是也要将朕的性命也一并弄丢了?”

“德不配位!来人!剥了她的贵妃服色,打入冷宫!”

吴贵妃捂住耳朵,恨不能将两只手化作厚厚的屏障,将那些可怖的话语屏蔽在外。守夜的宫女被她闹出的动静惊醒了,连忙端着烛台凑了过来:“娘娘,娘娘?娘娘可是做了噩梦?”

吴贵妃惊魂甫定,慢慢放下双手,任由宫女擦去了额头的冷汗:“现在几更了?”

那个宫女望了望墙上的自鸣钟:“回娘娘,才寅时三刻,离天亮还有一会子呢,娘娘再补眠一会儿吧。”吴贵妃舒了口气,摸着腕上的念珠缓缓睡下。宫女见她表情平静了下来,似乎已经入睡,自己也靠在床柱上打起盹来,不想吴贵妃忽然又坐了起来:“天一亮就去灵光殿问问,看那件事,林仙师进展如何了?”

能为主子守夜的不是心腹也是得力的,故而宫女也知道凤印遗失的事情,应道:“喏。”有了贵妃的这一吩咐,宫女再不敢犯迷糊,当下振作精神,直挨到窗纱外的天色泛起光来。见吴贵妃仍睡得熟,当即轻手轻脚地与另一位守夜宫女换了班,出去梳洗换衣,把自己打扮得精神焕发,绝不会被外人瞧出疲惫来,方才向灵光殿走去。

灵光殿的宫女、太监也已起身,扫地的扫地,打水的打水。这宫女笑盈盈和他们打招呼,问道:“国师和护法娘子可起身了?”一个小宫女端着银盥盆答道:“起身了,起身了。才刚端了热水进去洗了脸,喏,姐姐你看,我们正要去倒洗脸水呢。”这宫女听了,猜度黛玉应正在梳妆,正是秘密去相问的好时候,连忙走进殿去,隔着帘栊悄声道:“钟粹宫宫女秋蓉拜见国师。”

“进来吧。”珠帘之后传来黛玉清袅的声音。

秋蓉连忙进去,迎面看到黛玉一身天青裙裳坐在窗台前,散着一头雾气般润泽的长发。而那名叫做青雀的女子则穿着一身竹青衣裳,立在她的身后,手中拿着碧玉梳,仿佛是翠竹梢掠过流云般,一下一下地为她梳着头。两个都是仙姿佚貌的女子,又是如此的亲密的近乎于依偎在一起,此情此景,堪可入画。

秋蓉看得呆了一呆,不知为何总觉得两人之间涌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她无暇多想,便见“青雀”拈起了一只蓝宝石攒成的珠花,道:“戴这个吧,这只珠花的颜色更配你今儿穿的裙子——这位钟粹宫的姐姐,清晨来访,不知为着何事?”

秋蓉回过神来:“贵妃娘娘使奴婢过来问国师,\'那件事\'……”话才说到一半,就听见帘外又有女子问道:“奴婢拜见国师,凤藻宫的贤德妃娘娘使奴婢过来,想问国师昨晚睡得可好?贤德妃娘娘有一茜香国进贡的沉水香木枕,最是能凝神静气的,特要奴婢带来给国师。”

这贤德妃也忒会见缝插针了!明明整个灵光殿都是贵妃娘娘派人布置的,她只出一个枕头,就想卖着好?不过也难怪,到底这国师是她亲姑姑的独女,现放着的表姐妹,旁人关心起来难免显得别扭,可换成她这个做表姐的嘘寒问暖可是最正常不过。秋蓉心下嘀咕着,便见黛玉从那青雀手里拿过珠花来,自然而然地在镜中向对方递了个眼色。

秋蓉正不解其意,青雀已掀开珠帘出去了。一阵珠玉相撞的清脆响声里,青雀的嗓音清越如鹤鸣:“国师谢过贤德妃娘娘的关心,等此间事一了,便亲自去凤藻宫谢赏。”

那宫女笑道:“阿弥陀佛,这哪里敢呢?娘娘可说了——都是自家姐妹,不需要闹那么多虚文,国师姑娘家家的性子腼腆,又是打小在家里松散惯了的,来宫里便有拘束想必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护法娘子只管看着,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只管来凤藻宫要就是了——国师要是执意要谢,回头就劳您跑个腿儿,出宫时把娘娘带给老太君和家里其他人的礼捎去便够了。”

瞧,才几句话,又把交情套深了一层。这宫里谁不知道林国师曾在自己外祖母、也就是贤德妃的祖母身边教养过的?有个好家世真是好,总能和各路人马攀上亲戚。秋蓉有些代自家贵妃娘娘泛酸,耳听着青雀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了,忍不住道:“只要那件事有了着落,别说是一个沉水香木的枕头,国师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贵妃娘娘也会让人搭梯子给国师摘下来。”

黛玉正挑了两只与珠花同色的耳坠子往耳垂上戴,闻言莞尔:“倒是还用不着月亮。我昨日在景山上遍览紫禁城的风水地气,已明晰了化解德妃娘娘身上的病气的关键。只是需要向贵妃娘娘借取一物。”

“什么?”秋蓉眼前一亮。

黛玉含笑道:“便是凤印了。”

秋蓉险些没怄出血来,望着黛玉恍若天仙化人的清丽姿容,她再没了欣赏的心思,心下不断咆哮:“贵妃娘娘要是手里有凤印,干什么还找你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秋蓉:这种橘里橘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