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教？

小宫女还真的听说过这个名字。不同于佛门、道家，这缁衣教是四十年前民间兴起的新兴教派，供奉一位名为无生老母的女神为至上尊神，又兼容佛道两家。听说缁衣教内以道主为领袖，这道主神通广大无所不能，颇干了些搬山倒海的神奇事业，也因此吸引了不少信众。京中不少有名的宫观如善喜观等，近年来都皈依了缁衣教。

石柏接着道：“缁衣教道主的观音水包治百病，我有一位表兄正好在那道主的身边做事，倒是可以帮忙求得。不过那观音水可不是易得的，先时刘侍郎家拿了一千两银子去求，道主也不肯给。”

她望向小宫女的眼神含着审视的笑，仿佛在问：“那你，又可以给我什么作为交换呢？”

画面再转时，已是一室灯火。阿弥陀佛的面孔在缭绕的香烟中时隐时现，宝相庄严而悲悯。石柏将一只叠好成三角形的黄纸递给小宫女，说：“将此物烧成灰，掺在皇后娘娘供奉的那只海灯的灯油里。”

小宫女接过黄纸的手有些发抖，抽了口气：“为什么要掺在皇后娘娘的灯里？”

石柏随意地笑道：“自然是因为皇后娘娘尊贵啊。好妹妹，你想想看，人的福分都是注定好的，这里想要添一添，那里就得短一短。你爹娘得了绝症，想要有起色，不就得找个大有福气的人借点福气吗？不然啊，给你十万瓶观音水也是白费。”

“找皇后娘娘……借福？”小宫女似乎懂了，又似乎仍然懵懂。

石柏笑道：“不错，等你借到了这福。道主才好把观音水给你——别担心，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福泽深厚似海，像你我这样的微贱奴婢，能借去芝麻大点的福气，都够保全家安泰了。”

小宫女被她说服了，看了看黄纸下隐隐绰绰的诘屈的朱砂纹路，目光坦然了下来。

画面又动，又是灯烛朦胧的佛堂。小宫女急切的问：“我爹娘的病……”

石柏笑道：“已经知会了，分了一瓶观音水给你家……”

窗外忽有珠光一闪，石柏霍然变色：“有人偷听，我去追！”

小宫女吓得魂不附体，可看着手里的黄符，想到只有一瓶观音水，爹娘却有两人。心一横，仍将那符烧成了灰，掺进了皇后供奉的海灯中，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出了佛堂。

攥住手掌，黛玉不再看下去，幽然一叹。符咒，香灰，观音水，如此显而易见的厌胜之术。当时宝钗只是听到了一鳞半爪，事后尚且能够凭借种种蛛丝马迹判定德妃诅咒皇后。作为一名宫中服役的侍人，怎会全然懵懂不觉？善喜观，那可是害死秦可卿的马道婆主持的地方，宫中宫外，竟是串成了一线！

小宫女无非是因着牵涉到父母的性命，才会掩耳盗铃，强命自己信了石柏那一番狡辩罢了。看在孝心上，其情可悯；可想到皇后确实重病欲死、若非机缘巧合恰好为真仙下降化解了身上的诅咒，险些便要丧命，又觉得其人可鄙；再想到事情一旦败露，不管皇后有没有事，她所行之事仍旧是犯了大忌讳，不光是自己，怕是还会连累家人，又觉得此人可怜。

心思纷纭间，感觉到肩头被轻柔一触，却是孤竹君扣住了她的半边香肩，将她整个人都拢进了怀里：“玉儿，世间因果总是错综复杂，姑且先将全盘理清，再慢慢地各自处置吧。好在，凭你如今的本事，怎样处置都不算难。”

黛玉知道他看出了自己心下的唏嘘，不仅轻轻叹气，往他怀里倚了倚：“你说的没错，先将所有事情搞清楚吧。不然拖上一日，凤印便一日无法归位，可是有大把的人夜不安枕呢……”她嗅了嗅孤竹君衣襟间清甜水润的竹露香气，蓦然一笑，“话说回来，你这个样子，我还真有些恍惚，好似那些年每每有所徘徊难过，青雀都会这样安慰我。”

孤竹君脸垮了一下，把她搂得更紧，咬牙道：“‘青雀’可不会这样放肆。”

黛玉从“她”怀里仰起脸，姿容妙丽，笑靥如花：“现在有啦。”

德妃病中饮食乏力，每顿饭不过挣扎着吃上两口汤，便叫人端下去。石柏看着另一位大宫女忍冬伺候着德妃漱口，自己则指挥着小宫女们撤下膳桌，把饭菜分去吃了。能吃到主子的饭菜自然是恩典，何况近来小厨房的厨子们为了让德妃多吃几口，是挖空了心思、变着法子的炮制美食。小宫女们的日常饭菜都是从大厨房领的，比平民百姓吃的是油水、花样多了太多，可哪里能和德妃的私厨竭尽厨艺所做出的菜色可比？

可是这样的恩典，领受的小宫女们固然有大饱口福的欢喜，面上更多的却是烦恼。无需去问，石柏也从她们面面相觑的交流中明白了她们的心中所想，无非是“又几乎没动，看来娘娘的病还是没有起色。每天就吃这么一点子，御医开的药也只吃上几口就反胃。药吃不下去，饭也吃不下去……唉，这可怎么办呢？”

春江水暖，鱼鸭先知。德妃的病势不妙，底下人自然是早早的惶然起来。作为德妃一向倚重的贴身宫女，石柏本应更该早早地为自己谋划出路，可她心里却没有半点前途未卜的无措，而是一片安定。

“可是，你为什么一丝也不忐忑呢？德妃一倒，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无非是另换个人伺候，可你作为昭阳宫的掌事大宫女，处境必然会大不相同。若只是守着无主的昭阳宫，那冷落潦倒谁能受得了？要是另投其他妃主，可她们自有得力干将，你去了，势必要明争暗斗一番，还未必能赢得过老人去——前途如此不测，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似乎有一极柔婉的女声，和蔼地在脑中问她。

石柏身子抱着手臂倚在门边，脑中则笑着回道：“那还用说？别看她病得厉害，等真人回来了，就算是三魂六魄散了两魂五魄，真人都有本事给她按回腔子里，让她马上活蹦乱跳起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人是谁？”那女声谦逊而恭顺的问道。

石柏在心中理所当然地回道：“当然是山子野真人了。你没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名号？唉，也难怪，自打他老人家闭关隐居，世人就少有听过他老人家的名讳。更可恨的是还有一群跳梁小丑借着他老人家所创的缁衣教的虎皮四处招摇撞骗、祸害百姓，被步兵衙门和林国师一网打击了，还连累了我们府上供奉的两个师兄。唉，若是在真人全盛时期，天下贵胄达官，哪个不对他笑脸相迎的？”

“闭关隐居？”女声似乎有些意外。

石柏叹道：“是啊，去年他老人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没了消息。好在他过去也时常这么没了踪影，回来时一问，都是去闭关去了。这回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这回闭关是出了什么岔子，德妃娘娘梦见他遍身血污，状况很是不妙。要不是因为这个，德妃娘娘也不会铤而走险，借皇后娘娘的凤气去给他老人家培本固原。”

“德妃娘娘竟有这样的本事？看她素日淑静之状，真是出人意料！”

“你哪里知道啊，德妃娘娘十三岁就认识我们真人了。要不是他老人家说德妃娘娘有母仪天下的命格，不是此道中人，她早闹着拜师了。即便这样，真人还是传了她不少看家法术，都是不需法力就能用的。她也聪明，一学就会。唉，哪像我，资质驽钝，就算真人收了我做入室弟子，也只肯教我习武，叫我给她做个臂膀。”

“你那两个师兄倒是讲义气，竟没把你们供出来。”

“他们想供出来，那也得知道才行啊。”石柏有些得意，“真人教导德妃娘娘与我都是秘密去做的，连陈老大人都不知情呢。”

“她所指的老大人，应该是已经致仕的前内阁首辅陈修之。”黛玉道。说话时，她与孤竹君立在昭阳殿的影壁下，看着石柏抱着手臂靠着门脑袋一晃一晃的打盹。夕阳西下，日色昏昧，小宫女、太监们忙着四下点灯，却没有一人发现一人一妖的存在。

“既窃龙气，又培养暗子觊觎凤位，这叶子山真是所谋甚大。”孤竹君摸着下巴，“不过去年在扬州吾便将他斩了个形神俱灭，”他并不知道，叶子山的魂魄被宝玉收走，拿去填了贾家的气运，不过过程虽有偏差，结论却是相同的，“他都形神俱灭了，那德妃梦见的又是什么？”

黛玉也觉不解：“皇家禁绝一应鬼魅，除非内中之人自己作乱，或是如你我这般得了准许。不管是哪一种，你我不会一丝感应也没有，毕竟这宫里有一个身怀异术却没有半点法力的德妃已够了，不大可能出来第二个——除了叶子山这样所图重大的有心人，谁会刻意教出一个这样的人？”

孤竹君想了想，径自传音入脑问石柏：“这宫里，像你们娘娘这样有本事的，可还有别人？”

仿佛想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石柏也不笑了：“可不就是薛贵人那小蹄子！那日被她撞破我与坤宁宫的小宫女私下会面，我有心灭口，没想到竟被她生生逃了，还瞬间越过数百丈的距离去了御花园，得了皇上的宠爱。这个小贱蹄子，不是身怀异术，就是背后有高人撑腰——她和贤德妃是姨表姐妹，贤德妃与林国师又是姑表姐妹，我看给她撑腰的就是林国师！好在她乖觉，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目下与德妃娘娘井水不犯河水，也还罢了。”

给宝钗背后撑腰的黛玉哭笑不得：“看来除了德妃是这样，再没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妹妹：神秘恶势力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