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拖延才是王道

震荡的清风吹拂着帘帐飘拂不定,上绣的凤纹凤目圆睁,仿佛在注视着帐内闻言挣扎不已的皇后。

孤竹君目光凛凛如雪电,盯向被他一声轻喝如遭雷掣的皇后,连称谓都由“娘娘”变作了“你”:“无论你是真的悟了,还是被仙家无边快乐所迷,但你之所求注定不可得!与其沉沦于此而消磨精神,不如回来接着做你的一国之母。历代修道者比江水底下的沙子还要数不清,不少你一个被大浪淘了去!”

佛家素有当头棒喝之说,孤竹君这回效仿这群秃驴的做法,也在皇后钻入牛角尖之时,喝了这么一回。话语中虽未动用法力,却也蕴藏了他数千年来的阅历与心境,以期震荡皇后的精神,让她从这个死胡同中脱身出来。

事实上,作为一个天生的没心没肺乐天派,孤竹君最擅长的就是想得开,所以他还真的觉得皇后死心眼得很没道理。这种执拗之人,他素来都是敬而远之的,若不是看在黛玉似乎对皇后颇为不忍的份上,他才懒得说这么多话。

果然,被他这么一通连珠炮似的喝问,皇后只觉脑中仿佛有一口钟来回嗡鸣,登时就呆了。良久之后,她才惨然一笑,也不再自称本宫:“我自是明白,修行不易。只是如此不易之事,所有人——包括国师与这位护法——不但不许我做,甚至连想也不想让我想上一想,我便更觉惆怅。”

说着,这位本应雍容无限的女子,当着一人一妖的面,红了眼眶:“我如果不是皇后,二位还会如此百般规劝,只为告诉我这家出不得吗?”

孤竹君被问住了。如果对方不是皇后,他当然不会劝退,不但不会劝退,怕还要在黛玉面前捧上一句:“玉儿,你看这女子如此诚心地要拜你为师,你不如给她个机会试试?万一她不是这块材料……等那时再另行商量也不迟嘛~”

在他无言之时,黛玉终于开了口:“我会。”她也不称臣了,这位面容尚有些青稚的少女,对着岁数足可以大出两轮的中年女子,以一副长者的口吻,淡然而娓娓地道,“娘娘此时觉得煎熬,甚至对自己的身份也生出怨尤。可事实是,不管是谁,出家都不是件轻易可以办得的事。它意味着抛弃家眷,割舍万缘,这要的不光是一副挥剑斩情的狠心肠,还要一把能割得干净的慧剑。娘娘早有出家的念头,可为何不径直改了装扮,向所有人宣告自己心意已定?可见娘娘虽有出家之念,但依旧会为身份、儿女、夫君所牵动心念,还做不到割舍干净。既然还割舍不得,那就证明时机未到。”

她笑了一笑,浅浅梨涡优美如婉转飘落于碧波之上的茉莉花:“不瞒娘娘,便是我,也未当真做到。我还舍不下爹爹,舍不下外祖母,舍不下我的奶娘,舍不下打小儿时伺候我的几个丫头,舍不下……”她瞥了孤竹君一眼。感觉到她脉脉含情的眼光,孤竹君唇角忍不住的高高扬起。黛玉却在他嘚瑟而笑之前就挪开了目光,却不由得一低头,也是嫣然。

事实上,关于今后之事,这几天他们商议了不少回。黛玉如今修炼已有所成,但距离飞升尚遥远,须得入山静修才是正道。现放着孤竹君的九嶷山紫虚洞,连洞府都是现成的。只是她尘缘未尽,尚有许多割舍不下罢了。故此,她打算先在林如海身边尽孝,时不时去贾母膝下承欢,待将几个贴身丫鬟打发嫁人,为奶娘、外祖母、爹爹一一送终后,便是她入山之时。

至于国师之位,这本是她为了避免别人用婚事骚扰才谋得的位子,她并不放在心上。果真到了那时,扔便扔了,一点也不觉着可惜——往古来今多少朝代,有没有国师,都是该昌盛时昌盛,该衰落时衰落,可见这名位是听着尊贵,实则仍是可有可无罢了——横竖她只要在其位谋其政,便可无愧于心了。

黛玉收敛思绪,上前几步,一只手轻轻按于皇后的发顶。少女的纤手仿佛蕴藏着无穷清净的力量,只这轻轻一拂,皇后便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颤,面上的怨怼幽恨之色便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敛的宁静。她愣愣地仰起头,与黛玉对视。

“我与娘娘谈个约定,如何?”黛玉道。

皇后尽管静了下来,可感觉到她口风松动,仍有些急切的问:“什么约定?约定何事?”

黛玉含笑,笑容莹洁秀雅:“上仙公主婚事未定,尚需母后操持。皇三子年方七岁,仍然离不得娘亲的陪伴。娘娘不妨再等上十年,待公主站稳脚跟,皇三子长成,那时只要娘娘舍得,我便度你修道。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皇后双眸一亮:“区区十年而已,我有什么熬不得!”她先前恹恹欲死,无非是因为忧闷之极,才绝了生念。一旦有了奔头,霎时便觉神情焕发、宛如换了一个人。

孤竹君插口道:“只怕娘娘到时候,又会舍不得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

“子子孙孙无穷匮,真这么惦记下去,哪里有个尽头?”皇后笑了,拍手道:“那时我要是舍不去,便是自个儿没出息。”

“再无怨尤?”孤竹君问。

“绝无怨尤!”皇后斩钉截铁道。

“还好玉儿你想出了这十年之约的主意,不然以皇后这魔怔劲头,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收徒,她能立时萎悴而死。可你要是收她为徒,传出去弹劾的奏折能把你和林大人都给埋了。答不答应,都没有好果子吃。”出了坤宁宫,路上,孤竹君传音给黛玉,“只是,十年后她若还是心意不改,你当真要把这么大个皇后度出家?”

黛玉俏皮一笑,口唇微动,回道:“到了那时,再想主意不迟。眼下我们还是先顾眼前事吧——你说,我们先去哪里找凤印?”

顾虑着还有小宫女跟着,孤竹君忍住想捏捏她小巧的鼻头的冲动:“德妃那里没有,贵妃那里也没有。皇后那里吾留意了,还是没有。”

黛玉翘首望了望天色,见日影虽有偏西,但仍明晃晃地悬在当空,便悄悄地回道:“那便去旁的地方走走看看,不然一大早就坐车进来,晃到现在还一点正事都未干。旁人不说什么,我自己都臊得慌呢。”说着双手握了握脸,一双含笑的眼朝孤竹君调皮的眨了眨。孤竹君终于没忍住,刮了刮她的鼻梁,低笑道:“淘气。”

望着黛玉与她的那位名叫青雀的护法的背影消失于层叠的帘幕之后,皇后手扶着床柱,忽觉满宫锦绣华灿都失了光彩。她摇摇头,合上眼,闭目养起了精神。一阵纷沓的脚步声靠近,应是宫女们见黛玉离去,重新进寝殿伺候。其中一道脚步声走得尤为之近,待靠到跟前,忽转为重物钝声,却是跪了下来。皇后张开眼,见魏小怜正跪在自己脚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睁圆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一张俏生生的娇脸满是泪痕。

皇后见状,不禁摇头,叹道:“傻丫头,本宫还在这里呢。”

话音未落,便见魏小怜的眼泪流得越发汹涌。她偏一声不吭,只是这么悄悄地流眼泪,便令人瞧着愈发不忍。皇后俯身把她拉了起来:“方才林仙师和她那位护法开解了本宫一番话,本宫已想开了。这阵子是本宫心里犯了糊涂,倒让你小小年纪的,还要为本宫操心。”

此话一出,魏小怜终于绷不住了,哭道:“娘娘能好,就是奴婢好了。”

“别哭别哭,把脸上搽的粉哭花了,瞧着怪心疼的。”皇后把她拉到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魏小怜蹲身,小猫似的蜷在她腿边,哭得直打噎:“娘娘,奴婢打生下来,爹爹嫌我是个女孩儿,不理我,吃酒吃醉了还打我。亲娘更疼二弟和三弟,只会盯着我做针线给兄弟们换书本。哪怕我入了宫,她也只惦记着我拿回家的钱。家里人都不疼我,只有娘娘是真心的疼我,教我读书识字,还让我照顾三殿下。娘娘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的天都要塌了。”

魏小怜对自己的依恋,皇后虽早心有所感,却未想到如此之深。看她哭得可怜,不免心觉愧疚,叹道:“你放心吧。本宫是想开了,此后会放宽胸怀,一心惜福养生。宫务德妃、贵妃都管得甚好,可见也不是非本宫不可。本宫今后只管清心过自个儿的日子,给公主找门好婚事,看着皇儿平安长大。再提前放你们出宫去,给你们几个都找个好夫家……”

“奴婢不要嫁人!奴婢只想照顾三殿下,陪伴娘娘!”魏小怜听到这里,却忽然变色,脱口而出。

举凡做主子的要放奴婢出去成亲,奴婢总不免要推辞几句,一来为了表表忠心,二来也是显显自己的矜持。皇后本以为魏小怜也是如此,可她当直视着后者的眼睛,却从那双星眸深处看到了一派惊惶的恐惧与无措。

这个年方十七的女孩儿,竟是发自内心的真切的在恐惧着婚姻。哪怕在世人眼中,那才是女子正常的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一个人究竟是不是叶公好龙,总得亲自做了才知道,如果一开始就被剥夺了机会,当然有够郁闷的。所以不妨先给她一个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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