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米哈依尔和伊万真说得上是亲密无间，也无话不谈。
他告诉伊万自己的身世，又说自己进国家队前在莫斯科的小俱乐部里，教练弗拉斯几乎染指了手下所有队员，只有他没有屈服。
他本想联合道尔顿一起举报弗拉斯，但那家伙大约是斯德哥尔摩了，竟然爱上了弗拉斯，临阵倒戈，把米哈依尔逼上绝路。
米哈依尔跟伊万说这些事的时候，是真的还气道尔顿，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一世，道尔顿竟然会为他说话。而他曾经最爱的男人，竟然……
姚尧原先只是以为，伊万只是在那段长达十年的感情里慢慢对自己丧失了兴趣，他不再爱自己了。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伊万对自己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不，他其实是想过的。和伊万在一起后不久，他就意识到，自己当时在Party上连喝几杯伏特加，都喝得烂醉了，怎么还可能硬得起来？普通的酒，又怎么会让他浑身邪火？
只是他不愿深思罢了。
“我操！”
姚尧忍不住骂出声，视线里涌上一片温热的水汽。他他妈当初怎么就这么软弱，不肯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爱上的是什么样的人渣？！
“姚尧。”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姚尧身后响起。他像是一瞬间从回忆里被拉回了现实，转头一看，只见丁衍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涌动着未明的情绪。
“你来了？”
姚尧长出一口气，尽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我正想去找你……没事，去你屋里吧。”
他语无伦次，走到丁衍宿舍门口刚要开门，后者就说：“是这间。”
“哦 。”
姚尧跟丁衍走进隔壁的房间，关上门找了张椅子坐下，和丁衍对视无言。
室内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嗒嗒”地走。姚尧看着丁衍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脑海里纷纷乱乱的思绪搅成一团。
伊万当初说过，是自己让他变成了同性恋。多年后，他又对道尔顿说是自己贱，主动倒贴。
Tay告诉过他，丁衍对他有雏鸟情结。而当那种感情变成喜欢，就会根深蒂固，一辈子也抹不去。
粉丝们给他和丁衍剪了那么多CP向视频。赛场上的高清镜头不会撒谎，如实记录下他们每一个拥抱。
费蒂索娃的师姐苏珊娜，豁出去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却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丁衍，咱俩之间的事……”
“你要说的话，是我想听的吗？”丁衍打断他，“如果不是，就先别说。”
“哥，我这两天真的很高兴。”
屋里还有椅子，丁衍却不坐，单膝跪到姚尧面前，仰头看着他，恳求似的，却让姚尧无法抗拒：“我拿了奥运冠军，你刚说过你为我骄傲。就不能，再让我高兴一段时间？”
“我……”
姚尧的心跳得很快，好像连呼吸都会扯得胸腔生疼：“对不起，我之前答应过你好好想想。但我还没想清楚，丁衍，我还是很乱。”
“我知道。”丁衍去牵他的手，安抚似的，让姚尧的心得到一点稍纵即逝的安慰，“你不需要说对不起，也不用想太多。喜欢你的是我，让我追你。”
“你说什么？”姚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要追你。你什么都不用干，所以不许拒绝。”丁衍看着他笑了，带一点姚尧熟悉的狡黠和霸道。姚尧的心跳轻易失序，这间屋子里的空气好像都不够他呼吸。
他真的很想问丁衍，值得吗？
为他这样的人，到底至不至于这么执着？
“你说你要追我，就不怕最后落得一厢情愿？”姚尧不受大脑控制地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他这说的都是些什么？
“怕，所以在答应我以前，你不许喜欢上别人。”
丁衍那股子蛮不讲理的浑劲儿彻底上来了，跟个大狗似的往姚尧身边蹭。姚尧看他这样既觉得有点冒火，又觉心里又软又疼，想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跟Van一个风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是真的拿丁衍没办法，忽然闷声不吭地往丁衍肩膀上砸了一拳，泄愤似的：“你最近怎么总变着法儿犯浑，吃准了我会惯着你是吧？”
“疼。”
丁衍没搭姚尧的话茬，吃痛地皱眉：“脸上的伤还没好，回头又得青一块。”
“少来，我收着力道呢。”姚尧知道这么一下青不了，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发虚。他偏过头去看丁衍的脸颊，但丁衍脸上还抹着遮瑕，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行了，快去洗洗，我看看你的伤好点没。”
“嗯。”
丁衍乖乖地侧过脸去，余光看见姚尧抽了张湿纸巾过来，仔仔细细地替他擦脸，看到那一大片淤青时，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只要丁衍一转身，就能吻上姚尧的唇。别说是接吻，他相信就算自己想对姚尧做点什么其他的事，他哥都不会抗拒。
可那样的话，他哥会难受、会痛苦、会自责，会把一切都憋在心里，然后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比这段时间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不管姚尧有没有意识到，事实就是他已经在自己的罗网里越陷越深。丁衍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张网织得更紧一点，让它像茧一样逃不开、挣不脱。让他哥觉得，自己的怀抱就是他安全的巢穴。
到那个时候，也许姚尧才会真正放下心来和他在一起。他也才能把姚尧上辈子没体会过的温柔和爱意，悉数灌注到对方身上。
***
2018年2月20号，冰舞的自由滑比赛结束以后，本届冬奥会花样滑冰的各项赛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虽然除了双人滑的方简组合拿了块银牌以外，中国队再无斩获，但姚尧在赛场上遭遇了事故还能挤进第五名，这件事的传奇性和话题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人们对奖牌的关注。姚尧还没回国，娄衡就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他有几个广告找上门，还有两个综艺的邀约，要不要接。
综艺就免了，但广告不是不能考虑。姚尧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解了一下大概是什么广告之后就让娄衡去对接，等休赛季的时候再拍摄。
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事要忙。朴世京的事和他自己前世的那些谜团，哪一样他都放不下。闲暇的时候姚尧专门上网查过，道尔顿口中的“莱蒙托夫”应该是俄罗斯青年队的队员，今年十五岁，正好在升组的边缘。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怎么会扯进这件事里？费多尔出事的时候，他小学都还没毕业吧？姚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盼着早点有机会回到俄罗斯。
这些事儿说复杂也复杂，但真处理起来也没有那么麻烦。到最后姚尧都是说不清，自己是真的忙到焦头烂额，还是怕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丁衍，想起那句让他心跳失常的“让我追你”。说也奇怪，自从那天过后，姚尧和丁衍再见面，相处的时候反倒能表现得一切正常。唯独自己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心里翻来覆去的全是事儿。
时间过得飞快，25号表演滑的日子马上就来了。通常来说，在比赛中获得名次的选手一定会受邀参加这个环节，再往下四至十名的选手也有机会参加演出。为了平衡各国冰迷的喜好和口味，主办方也会尽量邀请不同国家、不同风格的选手。大家的节目也都没有什么技术和跳跃上的规定，开心就好。所以每次有大大小小的比赛，表演滑都是最受冰迷期待的环节之一，什么美少女战士阿拉丁神灯神奇女侠，要对自己的歌喉有自信直接唱歌也行。选手们都是可着有意思的活儿整，姚尧前世最出格的一次，就是在表演滑上扮了《白雪公主》里的皇后。造型看着挺拉风，结果一上冰，那大披风差点把他绊倒。
这一世参加平常冬奥，姚尧本来没想到主办方会邀请自己，也就压根没准备服装和节目。等人真来请了，王大壮和刘胜明也不同意：他的脚踝还伤着呢，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但姚尧还是想参加表演滑。这次比赛因为放错赛曲的缘故，他没能表演自己原本准备的《El Tango de Roxann》。他之前跟王大壮还有编舞老师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抠了无数遍细节，要是没能在奥运赛场上表演一回，多遗憾？
姚尧软磨硬泡，最后王大壮还是被他说服了，或者说被气麻了更合适。大壮同志把“莫生气”扇子摇得哗哗响，告诉他硬要参加表演滑也行，但是只准做上肢动作，不准旋转不准跳跃。上冰前还得再去医院复查一下，要是脚踝恢复的情况不好，就什么也别想。
于是姚尧就在队医陪同下去了趟奥运村医院。做完检查以后没急着回去，直接上住院部找橘之介。和他想象中差不多，橘之介那天晚上之所以受伤，全是吉田造成的。
橘之介原以为，只要自己顺利参加了奥运会，就能凭实力赢过斋藤千，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但是没想到，吉田竟然在决赛前夕找到他，警告他不要妄想在奥运会上抢了斋藤千的风头。橘之介坚决不肯让步，就和吉田吵了起来，情急之下，吉田竟然抄起手边的花瓶砸向了他。
出事之后，吉田联合日本冰协的高层们封锁了消息。橘之介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是没有希望了，他甚至向松浦奈美提出了分手——她现在前途一片光明，别被自己拖累了。
“她答应了？”姚尧问他。
“没有。”橘之介勉强地笑了笑，语气里有苦涩的味道，却又带着深切的温柔，“她说除非我喜欢上了别人，否则别想把她推开。”
姚尧沉默了一会儿。
他理解橘之介的处境，心里蓦地产生一种感同身受的无力和茫然。他又想起丁衍，那双望着他的灰蓝色眼睛。
“那你现在，是怎么决定的？”姚尧问。
橘之介没有给他回答。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没人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里。
“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于是姚尧转移了话题。
姚尧前些天就和橘之介提过，既然日本容不下他，他不如直接转会去加拿大的蚱蜢俱乐部训练。他们一直都很需要人才，俱乐部的主理人姚尧上辈子也认识，是个挺正派的人。
橘之介当时说自己要好好考虑两天，现在他考虑好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呆在日本永远出不了头，还不如及时跳出樊笼寻找生机。但是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很麻烦。要办一大堆手续不说，他还要解决吉田那边的问题——后者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开。
“我有个办法。”
姚尧坐在病床边想了一会儿，给橘之介递了杯水：“如果你需要……”
“不用了。”
橘之介没等姚尧说完就拒绝了他，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段时间为了我的事，已经很麻烦你了。剩下我和吉田的恩怨，就让我来解决。”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什么事记得找我，别自己扛着。”姚尧答应了橘之介，思来想去又觉得不放心，多嘱咐了两句。橘之介看着他，眼睛无声地红了。
“谢谢你。”
橘之介说：“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