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是李云睿挑的祸端。

李云睿摸准了庆帝对他二人近日的举止有猜疑,于是趁机挑事,只言那日在祈年殿上,曾见李承泽与李承乾举止亲密,颊面相依,从前侍女夤夜拜见李承乾时,也曾见寝宫内人影成双,亲昵无间——这话的前半句是真的:她那日离开祈年殿时还真的就鬼使神差的回头望过这二人,只见李承泽正抓着李承乾的脸,与他紧紧靠在一处,或是正在亲吻。

李云睿不愿相信,可事实又叫她不得不信。

她精心培养了多年的李承乾,竟一朝间,就叫他经年的对手李承泽轻而易举的攻破了他的心防……再大的失败,也莫过于此。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局面发生。

所以庆帝自己并没有看到什么,他只是听了李云睿的进言——晦涩委婉,却又添油加醋恰到好处的一番形容。最擅以人心做战场的长公主殿下给了她的皇兄足够的遐想空间,哪怕她话并没有说得多露骨,庆帝也还是想到了他二人的种种不堪。

就怕人的心中本就怀有偏见。

李云睿知道自己在京都城已是留不住了,但李承乾,他的日子还长。她本以为照着自己对李承乾的培养,李承乾应该已是个颇有手段,满腹心机的沉练储君——却不想他到头来依旧只是个纸糊的老虎,懦弱愚蠢到连个李承泽都防不住!

自己已无力再去慢慢挑拨他二人了,倒不如把风声透给庆帝,庆帝不论如何,也不会容忍他的儿子,在他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种悖德之事来。

更不会容忍他们挣脱自己的掌控

被“请”上车架的李承乾默然理着思绪,回想着方才侯公公请他出去时庆帝留给他的话,“到了地方仔细想想,你是仁善,是心软,可李承泽,他却真的对你也心怀怜悯吗?”

这话有无数人无数次问过,包括他自己。其实说句实话,与其说他愿意相信李承泽,倒不如说,他实在没有力气不相信他了。

就算这些人顾虑的是真的,也当是自己身为鱼肉还不知险恶吧……若二哥真的是要利用他杀他,那么现在无疑是个好时机,李承乾苦笑。

不会的,他和自己说过,他是真的爱自己,不论是何境地,都会陪自己走到底……那是镌刻在眉眼间经年不渝的深情,不会是骗自己。

他信他。

可若是这么一想的话,父皇方才不仅是在不满自己与李承泽兄弟和睦,更是在怀疑李承泽?他在怀疑,李承泽是以感情为手段,想要谋害自己?

换个思路想想,父皇其实并没有纠结自己与李承泽之间到底有没有苟且,那就是说,他手里应当没有真凭实据,只是一些流言,李云睿传给他的流言。

而且他没信,至少是没有全信,否则不会用它来试探自己……但他确实是知道了他和李承泽有私情的事,不信是一回事,怀疑是另一回事。

想到此处的李承乾捂住自己的额头,流言无惧,可若是从李云睿嘴里说出来……效力恐怕不比范闲那抛的满城都是的传单来的要小。李承泽现在的处境,或许比他还要艰难……

不过好在父皇自己应该是没看到什么,否则这阵自己和李承泽早就被打个半死了,更何况李云睿给父皇传的那番话,成也在她,败也在她,只要能和李承泽在父皇面前一直否认,拼死否认,以父皇的心性,迟早也会开始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李云睿想要操控庆国国政的心思早已有之,父皇不可能没有洞察。

以欺君之手段,利用君父来铲除皇子,这是更大的罪名。

“太子殿下,到了。”

李承乾抬起头来,侯公公已掀开了车帘,李承乾下了车,却并没有看到太庙巍峨,只见眼前的府衙上方,三个鎏金暗沉的大字:

“鉴查院”

“你是来做什么的?”

范闲入了宫,庆帝依旧在打磨箭头。

“臣此来,是为长公主一事。”

“你是来求情的?”

“是……臣方才在府中想了许久,臣一直忽略了婉儿的感受,公主毕竟是婉儿的生母。”

“可她要杀你。”

“公主要杀臣,是公主的打算,臣能活下来,是臣的本事,臣并不恨公主。故而臣请求陛下看在公主还并未枉杀人命的份上,饶公主这一次。”

“你倒是和那个逆子一样,只会一贯的心软。”

“逆子?”范闲不明所以,“谁是逆子?”

“朕听闻你入京以后,太子和老二一直对你青睐有加,与你相处颇为和善?”庆帝抬头问,范闲一愣,“是,二位殿下待臣挚诚,臣深以为念。”

“挚诚?怎么个挚诚?”

“二位殿下曾救过臣的性命。”

“你是说牛栏街刺杀?”“是。”

“知道那一次是太子做局保你,不过老二那边……”“若非二殿下提前和太子殿下通气,太子殿下也不会知晓此事,继而做出应对。”

“那看来他们两个一直关系不错,是朕大意了。”

范闲细品了品这句话,表面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可内里却有一股子冷笑的感觉透在其中。“陛下,二位殿下兄弟情深,这难道不好吗?”

“兄弟情深?”庆帝重复念了一遍这句话,于是看向他“范闲,你是司南伯的私生子,司南伯的嫡子是他的续弦柳夫人所生的那个范思辙,你和他之间,能做到兄弟情深吗?”

“虽谈不上情深,但臣可以保证,此生不会伤害他,若他有难,臣会尽力救他。”

“为什么?”庆帝倒没想到他会这样答

“因为他是臣的手足,他与臣一样,敬爱臣的父亲,继母,善待臣的妹妹。”

“可如若他一直稳稳当当活在世上,那么日后司南伯卒逝,司南伯之位就会由他来继承。且不说你嫉妒不嫉妒他,他继承司南伯之位,恐怕只会坐享祖宗基业,总有一日会害的家门落寞。”

“那与臣无关,臣从未想过要父亲的这个位置,功名该是由自己争取的,至于祖宗荫庇,那本就不是臣命中该有的东西,臣又何必强求。更何况,比起户部尚书司南伯之位,臣更希望能跟家人长长久久在一起。”

庆帝不语,范闲有些紧张,于是又开了个玩笑,“更何况臣的弟弟是个商贾筹算的好手,这两日开书局挣了不少银子,日后来做户部的差使替陛下拢钱,怕是刚好不过。”

“好吧……或许是因为,摆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的差使,你看不上。”庆帝不再看他,低下头,将箭头插在了箭杆上,“可若是天下和兄弟,只能二选一,恐怕不会有人做出你这样的决定。”

“陛下?陛下说的,是二皇子和太子?”

“朕看他们两个,最近实在是有些古怪,太子性格软弱,而老二,不知是打了什么算盘。”

“臣不知陛下为何会对二位殿下做出这样的论断,臣只知道,二位殿下一直把彼此当作最信任的兄弟,自臣进京初见那一日起,就是这样。”

“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

“什什么?私情?”

范闲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回话,“兄弟之情,臣倒是能确定,但私情……至少臣没看出来过……”

“他们两个几次三番见面,都在说些什么?”

“一件一件论的话……一石居那一次,二位殿下邀臣去参加靖王府诗会;靖王府,二位殿下带婉儿见了臣,看臣和婉儿一见倾心,表示了祝贺;醉仙居,太子殿下睡着,二殿下守在一旁,也没说什么,只是叫臣动静小点,京都府,太子殿下身体不适晕厥过去,二殿下只说送殿下回去,然后……臣应该就再未和二位殿下一同见过面了。”

“林相府那一次呢?”“哦,那一次,二殿下斥责林相府做事鲁莽,说若再有下次,绝不会轻饶林相,太子殿下在一旁劝了几句,然后两人就走了。不过那天,林相倒是对臣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林相说,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曾也有过满京城都赞叹他们芝兰玉树的时候,只可惜回不去了。”

闻听此言,庆帝默然在原地,是了,是他忘了,他的这两个儿子,并非是一对天生的仇雠,他们本就亲善过,是外力将他们两个拉开的。

“芝兰玉树……好词儿……”

“臣那日进宫,拜见诸位娘娘,又去了广信宫。回来的时候路过御花园,倒是看到了一幅画面。”范闲见庆帝没说下去,于是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太子殿下和二殿下,带着三殿下在御花园中玩耍。三殿下在御花园里扑蝴蝶,二殿下护持在身后,太子殿下则带了三殿下的功课坐在一旁,就静静看着。三殿下累了,撂下蝴蝶网扑到太子殿下的身上,太子殿下就把三殿下抱起来放在腿上,温声给三殿下温习他的功课。”

说到此处,范闲兀自笑了一声,“其实臣觉得,林相当日所言也不尽如是,兄弟之间,永远都有旁人无法比拟的默契,不管过去是怎样的误会与怨望,只要心结能够解开,就都有和好的那一天。说回臣今日的来意上,公主与陛下还有二位殿下之间,毕竟是至亲,只要公主能够认清罪过,真心悔改,想必也能够寻回善念,回到从前。”

“幼稚……”

听着年轻人此时犹纯挚而理想的话语,庆帝摇头,“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

“陛下,长进什么?”

“没什么,朕在骂他们两个。你今日说的话不大中听,但朕也懒得罚你。不过,李云睿,是不可能再留在京城了,叫她去信阳,回她的封地去。”庆帝撂下手中的利箭,“就算不论你这一茬,言冰云在北齐也是生死未卜。她枉顾人命,出卖国家,欺君犯上。贬回封地,已是朕对她最大的宽容。”

“臣代公主谢过陛下……”“下去吧,让她明日就走,今晚,让下人收拾收拾东西。”

“……是。”

范闲目送庆帝离开,却又总觉得事情不对,长公主受难,太子必来请罪……可他从头至尾都不见太子的人影……

此时恰逢侯公公回来复命,于是范闲一把抓住侯公公,“公公,公公可知,太子殿下今夜可来过?”

“诶呦我的范大人诶!”侯公公赶紧把他甩开,“陛下方才正在气头上,老奴得赶紧跟陛下复命,恕老奴不能奉陪……”“诶诶诶诶诶?我就问一声!”

范闲愈发觉得这事儿奇怪,却又摸不着头脑。走出御书房的时候正巧撞上李云睿起身,他看向李云睿,眼中透过狐疑。

“陛下叫你来,是为了问太子和老二?”李云睿挑眉

“臣是来给殿下求情的。但听公主方才那句话,今日陛下问及太子与二殿下,是殿下的手笔?”范闲蹙起眉头来,可算是理清了一点头绪。

“是,太子受奸兄蒙蔽,我也算太子的老师,自然要帮他拨乱反正,澄明思绪。”

“公主就这么见不得庆国朝廷安生?”范闲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是不可理喻,“太子殿下信任谁,亲近谁,那个人值不值得他信任,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反倒是公主这样一做,不仅帮不了太子,还会害了自己。”

“你方才对陛下都说了什么来帮老二开脱,不妨说来听听?”

“陛下并没有问罪二位殿下,臣也没有替谁开脱,臣只是说,太子殿下与二殿下之间,并无私情,有的只是兄弟情深。”

“嗤……”李云睿不禁笑出了声,“陛下此生最不信的,就是这四个字。”

“陛下或许没信臣,但陛下同样也没有相信殿下,否则方才定然不会询问臣,二位殿下之间是否有私情。殿下兵行险着不假,可惜实在是个下策。陛下已下旨叫殿下明日遣返信阳封地,还望殿下日后,好自为之。”

范闲字句沉重,继而将目光从她的眼睛上挪开,转身从她身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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