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番外:后宫卷王崛起史(下)

如此柔脉的灯,如此清零的雨,雨中观人,灯下看女,更觉丽色皎皎,婉丽难言。

“小怜?”皇帝大觉意外。

对于魏小怜,他是有印象的,而且印象还挺深。皇后溘然长逝后,皇帝怜爱上仙公主与皇三子没了母亲,对这双儿女看待得比从前还要紧张几分。之后薛仪嫔诞下皇四子,被他像眼珠子一般的爱惜着,宫里人皆觉得皇帝会顾此失彼,疏失了对皇后所出的子女的宠爱。见他赏赐流水般往景仁宫里搬,自己也是一日三回地去薛仪嫔跟前点卯,便觉果然如此。

连去了景仁宫五日后,皇帝在睡梦半醒时,偶然听到门外守夜宫女们的低语:“我小时候常听家里人说,在爹娘里娘才是最要紧的。没了爹爹,娘还会把你当宝贝一般看待,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要是没了娘,爹爹又娶了后娘,后娘再生继子,当然要紧着自己的孩子在前头,那么这头一个娘生的孩子就益发的连爹爹都没了。”

另一位宫女轻声斥责道:“你别浑说!小心招了上头忌讳,赏你吃板子!”

那宫女懵了:“这哪里招了忌讳?我又不是讽刺……”

“你还说!来劲了吗!”另一位宫女气道。

那宫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打了个激灵:“阿弥陀佛,好姐姐,亏得你提醒,不然我小命不保。”

“你知道就好。我们都是在御前伺候的,谁吃了挂落,其他人都落不着好。”另一位宫女规劝道,“何况都是主子们的事,哪里轮得到咱们打抱不平了。总是主子爱什么就是什么了。”

皇帝窝在被窝里听到,心忽然有些沉甸甸的。隔天便赏了皇长子几部书,上仙公主几样玩器,又亲自去查看皇三子的功课。谁知去的时候,皇三子正在听书。

是的,是听,不是读。为他读书的宫女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但着实有着一把娇嫩清丽的好嗓子,像是月下江波水烟间吹来的一缕箫音,又仿佛清溪白石之畔的一丝梅魂,湛湛秀秀,只听得数字,便宛然有了令人魂醉魄销的风韵。

皇帝隔着鹊踏春枝的屏风,只听她念道:“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便觉得骨头酥了一半。不由得伸着脖子想看清念词人的容貌,可被纱制的屏风搁住,朦朦胧胧总看不清,只依稀看见皇三子对面坐着一名少年宫女,手持书卷,耳边的明珠坠子随着语声极有韵律的一摇,一曳。那些微的珠光几乎晃花了他的眼。

此后,他往皇三子处跑得便更为殷勤。宫中人惊讶于皇子的盛宠不衰,可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关心皇子,有几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只有皇帝自己才能说清了。只是那宫女、也就是小怜,却是个极为腼腆的女子,每逢他来,十停里有八停却是躲出去的,身段溜滑得与游鱼难分伯仲,剩下那两停虽说能遇得上,可也只是受了皇三子命给他上一盅茶,便低着头退了出去。若不是偶然听到皇三子唤她,皇帝甚至都搞不清她叫什么。

云山雾罩,雾里看花,便更觉其美。

一如此时,胧胧雨夜,少女容似三秋清菊,鬓若寒鸦之色,只是匆匆一瞥,也觉得秀色如画。皇帝眼神着实迷离了一下方才回到现实:“你不去陪伴皇儿,怎会在坤宁宫?”

私自在已故皇后的寝殿徘徊,还被当朝天子抓了个现行,魏小怜的面色却少有惶恐,而更多的是凄惶。她叉手行礼道:“奴婢见今儿清雨连绵,不合想到了先皇后娘娘在时,每逢天降甘霖,总要把坐榻挪在床边,欣然看雨。她总说,农家耕作不易,往往艰辛劳作数月,仅仅因为天公不作美、吝于降雨,所有辛苦便会毁于一旦。家中稍有积蓄者,也难免饥馑之事;而生计艰难的人家,便不免卖儿卖女、流离失所。所以一场好雨实是黎民百姓之福……”贝齿轻轻咬了咬嘴唇,她含泪一笑,“奴婢实在思念娘娘,才斗胆深夜来坤宁宫,对着她的画影图形缅怀一番。奴才不该擅自过来,请皇上责罚。”

皇帝本就没有兴师问罪之意,被她如此含泪一说,登时勾起了自下雨时便有的心事。他与皇后少年夫妻,结缡多年,虽说他一直多有内宠,但在皇帝心中,无论处事、还是见识、亦或是善于体察心意,顶尖的仍旧惟有皇后一人。他因连月干旱,好容易得了这场雨,急于找一人分享心中喜悦,谁知出身公侯人家的贤德妃只知道逗弄稚儿,知书达理的薛仪嫔满眼只有孩子,一场甘霖被两个女人的眼中俨然成了搅扰皇四子睡眠的背景板;吴贵妃倒是喜不自胜,可惜是喜在了享受上,与皇帝的感触不说是别无二致,几乎是毫不相干。哪想到得头来,能说准了他的心思的,竟然是昔日服侍过皇后不多日子的一个小小宫女?

皇帝负手望向窗外,黑漆漆的,除却几点宫灯的微光,再看不见什么。他背对着壁上皇后的画像,吐出了一口浊气,不经意想到了积在案头的那一封又一封请立继后的奏章,蓦然的冲动推动着他突兀开口:“小怜啊,朕有句话要问你,你一定要从实回答。”

魏小怜眨了眨如星的双眸,清声道:“奴婢一定言无不尽。”

背于身后的双手微微打了几下拍子,皇帝沉吟道:“你说,贵妃,贤德妃,哪个堪为继后?”皇帝的后宫之中,四妃里德妃先于皇后一日而去,只余贵妃与贤德妃二人;妃位无人;嫔位要不是如昭嫔一般有资历而无盛宠,要么便是如宝钗一般得圣心却无资历的。故而继后的人选似乎只能在贵妃、贤德妃之中选出,偏偏两人都不怎么合适。皇帝每每想及此事,便觉头痛欲裂,难为得要命。眼下询问魏小怜,与其说是问计于宫女,倒不如说是深深郁闷之下的诉苦。

想也知道,一个小小宫女,怎敢对主子的事妄加评论?别说二妃,就是一个年长色衰的常在,也不是她能评头论足的。是以皇帝问出后,便有些后悔,正待含笑补上一句:“朕也是傻了,继后之事连朕都难以决议,何必拿来为难你这个小女子。”谁知身后传来几声衣料摩擦触地的声音,皇帝霍然回身,望见魏小怜已然跪在了地上,深深叩头:“请皇上赎奴婢死罪,奴婢才敢说出心里话。”

这小丫头想说什么?皇帝不由得露出讶色:“起来吧,朕恕你不死。今晚你说任何话,都出得你口,入得朕耳,不会再有第三人知。”

魏小怜却没有起身,仍旧深深地伏在凿着富贵长春的金砖上,清泠的嗓音有着不胜凉意的轻颤:“在奴婢心里,谁也不配坐上敦敏皇后曾坐的位置。”

皇帝愣住,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少女伏地的脊背鲜明的绷紧,衣裳颤得仿佛微风里的湖水,仿佛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行,正自认命的等待着上天的裁决。但他可没有处罚她的意思,少女的话虽冒失,却正中了他这些日子以来踌躇的症结,他摇头长叹道:“朕又何尝不如此想?只是中宫虚悬,到底……”

“人都是有私心的,”没有得到开口的准许,魏小怜便打断了皇帝的沉思,雨声婆娑里,她柔媚清冽的嗓音此时似乎陡生出了一股寒意,“奴婢有句大逆不道的话——现下不设皇后,为在皇上面前争功,哪位娘娘都不会薄待了上仙公主和三殿下。公主只要择定驸马,往后前程便不会有太大波折。可若是宫中的一位娘娘做了皇后,未来又生子,那三殿下作为元后嫡子,往后又该如何自处啊,皇上?”

果然是大逆不道的话,可是若非她大逆不道的说出这么一番骇人的言辞,皇帝还真的从未想到过这一层。平心而论,迄今为止他最心爱的儿子仍是皇后所出的皇三子,可像他这样厚道的父皇,同样关心着皇长子的办差,也担忧着天资不怎么聪慧的皇次子的成长,而皇四子是他的幼子,又生得玉雪可爱,也是他所心爱的。

皇后仙逝才不过寥寥一载有余,他便已不知不觉将满腔父爱分薄给了幼子。那么他日果真立了继后,继后又生子,他当真能保证自己还能待皇三子珍爱如旧?皇三子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九泉之下他又有何面目去见皇后?

“可要是没了娘,爹爹又娶了后娘,后娘再生继子,当然要紧着自己的孩子在前头,那么这头一个娘生的孩子就益发的连爹爹都没了。”那宫女幽然的叹息闯入脑海,皇帝一时悚然。他复向魏小怜望去,正见对方抬起了头,望向他的目光透着股静等宣判的必死的冷静。

这个小女子看似娇柔,可为了自己的主子,她不怕死。皇帝有些震撼的意识到。他一生阅尽佳丽无数,却没有见过这样悍不畏死的女人,简直像极了一只披了狸猫皮的护崽母狮子,而她所要保护的对象甚至不是自己的孩子。

“那,朕便把朕的第三子托付给你了。”皇帝被这股气势煞住了,情不自禁地道。

次日,魏小怜受封贵人,封号贞,赐住坤宁宫后殿。

作者有话要说: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引自吴文英《风入松》

魏小怜的崛起的发端,是皇帝这个老头子见色起意;但她真正吸引皇帝的,是和竞相展示才艺、妇德的后宫美女们南辕北辙的自私到底与毫不顾全大局的撕逼精神,而这种自私却又是为着别人,便糅合成了她独特的矛盾气质。

简称,在满宫的白莲花(表面)里,这个妖艳贱货显得如此的亭亭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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