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百草微黄,落叶微卷。变化成青雀的孤竹君纵马踏过这一地秋色,到一处小院前下马。守院的道童上来从他手里接过缰绳,大声往里道:“护法娘娘回来啦!”话音未落,孤竹君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后。

这趟送灵,黛玉作为国师,带着佛道两家的法师们随驾,一路行止坐卧皆由内务府安排。这座小院并其后两进的屋子便是内务府的人提前租下,其后两进院落供两队法师们居住,这处收拾得最精致的小院则留与黛玉歇脚。因黛玉除了护法青雀外,只带了紫鹃、雪雁两个丫鬟,生怕照顾不周,方界宫又派了四个八岁大的道童来供她们役使,这个牵马的道童即是其中之一。既来之,黛玉也不便却之,只吩咐叫两个丫鬟好生看待这几个孩子,另在自己起居坐卧的屋子外设下结界,不许他们入内。

孤竹君轻轻松松地踏入结界时,紫鹃正燃起一炉清静香。黛玉倚桌而坐,歪着头静静赏那香雾殷润飘挪之状,听见动静,便瞥了过来:“外祖母今日可好?”孤竹君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红光满面,精神得很。”又邀功似的一扬下颌,“那颗蜃珠,她可是爱得不得了呢。”黛玉挥手命紫鹃下去休息,方道:“这可多亏拿了这么个宝贝出来,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给她老人家解闷的。”孤竹君洒然一笑:“这珠子算什么稀罕?也就是录制的过程琐碎了些,还不是吾亲自录的,倒是该给妙光记一功。对了,你向来少用熏香,这回怎么记起焚香了?”

“偶尔赏上一回也是雅事,”黛玉因天生含香,故此对于焚香并不热衷,人间合出的香不惟比不上她的体香,反倒把她身上的芬芳弄混了去,只是偶尔读书弹琴,焚香一柱,赏其香雾而已,“这香是方才你不在时贵妃指明芳送来的,说是连日车马风尘,身上气味难免犯浑,这香焚一丸,便可沾衣三日不散。我虽然无此烦恼,但怕给小孩子他们又添样行李,索性人手发了一丸,让或烧或戴,早早的清完,也省得他们明日搬动起来麻烦。”

孤竹君道:“贵妃指着你在立后一事上给她多多美言几句,这阵子可真是没少往你这里搬好东西。可惜她这一桩梦想,到底只能是泡影。如今的天子妃妾里,可没有一个是国母之相。”

挑了挑灯火,黛玉道:“无论是否是一国之母,贵妃都是安安稳稳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还只管这样汲汲营营,总是人心不足罢了。”说着眸光一定,“却也难怪她稳不住,如今皇后、德妃薨了,阖宫之中惟有贤德妃与她位分相匹,却在生育、宠爱上皆不如她。宫务也是由她一手掌管,谁不以为她已是继后的不二人选,只是差了一道正式册封的旨意?”

“只是光在你这里使力可怎么行?”孤竹君呵然,“远的不说,皇后一去,留下的子女无人依傍,正是她大加笼络、彰显贤良风范的好时机。”

黛玉放下小银剪,笑道:“这你却想错了,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人精,她哪里会想不到?这阵子她一日能往上仙公主与皇三子那里派去三四拨人嘘寒问暖,倒把亲生的华阳公主大大的靠了后。不知道的还以为头两个才是她自己所出的呢。”

“只是皇后新丧,所出的子女正是皇上最为心疼的时候,这一点看出的人不少。不单是贵妃,贤德妃和几个嫔都没少派人去照看他们。昭嫔生育了皇次子,却多年只居嫔位,凤位她是不敢奢求的,却想借着这个大好时机自己再动一动。静嫔、谨嫔也是同样。贤德妃倒是除了上仙公主、皇三子外,还派人时常关照同样丧母的皇长子,胜在了周全得体。”黛玉说着,便微微笑出声,眉间几分讥诮,几分叹惋,“两场大丧,生生被她们弄成了晋升青云的足下台阶,真心为亡者伤心的能有几人?可笑皇上还盯着妃嫔百官哭灵,哪个哭得稍有不恸,就大加斥责,论迹不论心到这等地步,便更觉滑天下之大稽。”

孤竹君知道她仍是为一后一妃之死而难以释怀,若说对德妃她只是惋惜,那么对有意拜入门墙却被以拖延之法婉言拒绝的皇后,她便不免有着难言的遗憾。他不欲让黛玉再这般难过下去,便岔开话题:“怎么?三嫔皆有动作,那位冰雪聪明极识大体的薛仪嫔就没有什么行动?”

“她?”黛玉想了想,“她怀着身孕赶来送灵便是最大的表示,谁还能指望一个孕妇当真能面面俱到?她如今可是队伍里最跌不得累不得的宝贝,只专心养胎便尽够了。要当真关怀皇子公主来,怕是东西她敢送,伺候的人为免嫌疑,还不敢接呢——毕竟,皇后给儿子留下的人,尽是精兵悍将。”

说着,她思绪悠悠,不觉想去年时她的及笄礼。那时皇后只派来一个小宫女、几个嬷嬷,便将时为女官的宝钗掣肘得规行矩步、不敢多说一个字、一句话,至于贤德妃的示好之意,更是被压得死死的。那时她哪里想得到,这位从容屹立后宫的王者,竟然会死于意冷心灰?

窗外风声呜呜,不欲被孤竹君看出她的伤感,黛玉连忙接着道:“旁的不说,伺候皇三子的那个魏宫人可真是个乖觉人。”

皇长子进来时,皇三子刚吃完饭,被一妙龄宫女领着满地乱转着消食,而上仙公主正读着一篇文章。稚子懵懂,不明白死亡的含义,只知道母后睡熟了,又有伺候的宫女千方百计逗他分心,故此虽则思念母亲,倒也并非过分伤心。但上仙公主却是分明的消瘦了,正当韶龄的公主本该是最丰丽动人的时候,这阵子却生生的瘦得下巴尖尖、颧骨突出,显得两只眼睛分外的大,而这两只大眼睛此刻还正因主人的悲戚而噙着晶莹的泪水。

皇长子抄起三弟,颠了几下:“哎哟,这是吃了多少,小肚子都圆鼓鼓的。”皇三子扑棱着短短的胳膊,被大哥逗得咯咯直笑。旁边的宫女柔声道:“回大殿下,晚膳照旧是那样,只是贵妃娘娘送来的火腿蒸鲥鱼合了三殿下的脾胃,就多吃了几口。奴婢怕三殿下积了食,就领着他多走动走动。”

皇长子点点头,扫了眼宫女。她微微躬身垂头,只露给他一头乌如水云的黑发与一点皎洁如梨花的额头。他对这个魏宫人印象颇深,因着德妃生前与皇后颇为相得,堪称帝妃和谐、妻妾和睦的典范,故而他与皇后所出的公主、皇子感情之深也远胜其他同父弟妹。只是三人的生母两天之内前后脚宾天,椎心泣血之痛的打击下,他与上仙公主都失了方寸,而三弟又极小,难免都疏失了走动。公主与三弟向来最得父皇宠爱,皇后宾天后,父皇怜悯他们姐弟二人无依无靠,直恨不能走到哪里都要把他们带在身边,自然惟有更加宠爱。相形之下,他便成了被遗忘的那一个。

还是这个魏宫人提醒了上仙公主,公主遂携了三弟登门,同病相怜的兄弟妹三人执手痛哭,抱团取暖,倒也稍稍解了丧母之痛。皇帝见三个孩子如今感情更为稠密,也是大觉宽慰,时常赞他友爱孝悌,有长兄风范。故而无论是出于真情,还是希图博取父皇的好感,他都做起了一位成熟可靠的好大哥。父皇怜惜子女,他便更要关心弟妹了。

“既这样,今晚三弟可以多玩一会子,只是留心别让他睡太迟了。”皇长子吩咐道。魏小怜应道:“喏。”见他眼望着上仙公主,似乎有话要与她说,便乖觉的带皇三子去别处玩了。皇长子这才走过去:“上仙,你看的这是什么,这般入迷?”

上仙公主连忙拭泪,勉强笑道:“是翰林院给母后、德妃母写的奠文,听说内中有两篇写得绝好,父皇都赞不绝口的。我便让人抄录了下来……果然绝好,一字一泪,竟是仿佛从我的心坎里流出来的一般。”

皇长子面上的笑意登时寥落下去,他凑近去看了看,凝目道:“果然是原翰林院修撰师仲卿写的。翰林院敬献的奠文里,他做的两篇是父皇御笔亲批的最佳,为此还特把他由翰林院修撰提拔为从五品的侍讲学士。他家父子四人,三状元、一榜眼,确是家学渊博,这一首锦绣文章,非一般书香世家所能养出来的。也难为妹妹看了心痛,便是我头一回读时,也是心下惨然。”

上仙公主讶然:“原来竟是才子世家?”又摇摇头,随口点评道,“世间状元之才虽不多,可隔几年总能出一个,可能写出如此婉转情肠者却是真正的凤毛麟角……此人当是情深之人。”

皇长子看着妹妹含愁的眉目,骤然心下一动:师仲卿似乎还未定亲?

作者有话要说: **oss和小boss死了,底下人正是摩拳擦掌、踊跃表现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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