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画中的秦可卿

陶乐侯事后回忆起来,那天当真过得无比混乱。

他本来是应酒肉朋友贾珍的邀请,上宁国府吃酒的。昔年贾珍家的老爷子贾敬翘辫子,贾珍在家守孝,实在难耐清苦,便常以习射为筏子,邀请相熟的世家好友与族中子弟来府中,其实也不曾当真练过几回骑射,倒是借机烹羊宰牛、割鹿置酒,大摆宴席高乐。天长日久,便成了他们圈子里的惯例,谁家有了好厨子,必是要以演戏武艺为由头,请来大伙儿好生卖弄一番。这回自然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也不知贾珍这回弄来的是什么好酒,才喝到中场,连娈童们的曲儿都不曾听上几支,就把客人们喝得一个个前仰后合,被扶去客房歇息。陶乐侯自然也在这大醉淋漓的客人之列。应是见他睡得太熟,服侍的丫头耐不住,有的跑去廊下去看猫儿狗儿打架,个别乖觉的怕他醒来口干,特地去厨房要解酒汤,只留他一人在房内齁声如雷。

此时,屋外留守的丫头们望见贾珍步履蹒跚地过了来,径直往屋里闯。她们见他面带醉色,神色怪异得很,哪里敢拦这位主子,便任由他进去,合上了房门。隔了半晌,忽听屋内的陶乐侯大喊:“老贾!你做甚啊!我**你个王八蛋,我拿你当掏心掏肺的兄弟,你竟然想占老子便宜!”

屋外的丫鬟们大吃一惊,连忙推门进去。只见贾珍脱得赤条条的就往陶乐侯身上压,被陶乐侯一脚蹬开,还不依不饶地往跟前凑。丫鬟们面面相觑,皆是面如土色——老爷向来有些龙阳之癖,从前听说和蔷哥儿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可蔷哥儿那般清俊,看上了也是人之常情。这陶乐侯看身段如同白斩猪一般,老爷的口味何时这般重了?

不过,说不定老爷对陶乐侯倾慕已久,才趁醉大着胆子去轻薄?我们撞破了老爷的好事,会不会被……

丫鬟们齐齐打了个冷战,正想着悄悄退出去,把门关上,权当自己从未进来过。陶乐侯便瞧见了她们,大喝道:“你们愣着干嘛?你们老爷发癫了,还不赶紧把人拉开呐!”

这下再装没撞破已不行了,丫鬟们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两人试图去拉贾珍。贾珍任由她们拉开身子,嘴里叽叽咕咕的还说着醉话。两个丫鬟听得清楚,他又在嘀咕没了的尤三姐的事,只得一面说:“老爷你醉了,我们这就扶你回房休息。”

一人则去安抚满面怒气的陶乐侯:“我们老爷醉了,走错了房,错把这里当成了佩姨娘的屋子。也不知道跟着的人去了哪里,就任由老爷喝醉了乱逛——都是他们和我们的不是,让侯爷受了惊。侯爷大人有大量……”

才说到一半,就见贾珍挣脱两个丫鬟的拉扯,直挺挺的站着,满面惊恐:“你、你、你……你是可卿!”

听到了已故的小蓉大奶奶的名字,三个丫鬟都呆住了。陶乐侯看她们神色异样,还摸不着头脑的追问:“可卿是哪个?老贾的新相好?”

丫鬟们哪里敢说话,两个丫鬟压低嗓音去拉贾珍:“老爷,你迷瞪了么?这里哪有可卿?快回房歇着吧。”可贾珍充耳不闻,只是瞪圆了眼睛直视着陶乐侯,把陶乐侯看得发毛,正要发作之际,便听他哭丧着脸哭道:“可卿,你公公我过去可是最疼你的……婆婆赌气装病,不肯给你主持丧事,我还不是强支着里外照应,还厚着脸皮管西府借了你琏二婶子管事。”

陶乐侯倒吸一口凉气,看看三个丫鬟铁青的脸,也知道这个“可卿”定是昔年贾珍没了的那个儿媳秦氏。当年秦氏的丧事,贾珍简直是倾尽府囊去办理,自己也伤心得一塌糊涂,乃至于还得拄着拐杖行走——其子贾蓉作为秦氏之夫,还没有他哀损毁形呢。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只是未曾多想。如今一看,莫非……

正想着,便见滑倒跪地,砰砰砰地冲着他开始磕响头,力道之大,额头都青紫了一片。三个丫鬟吓得连忙扑过去,七手八脚地想扶他起身,硬是没拽动,只见贾珍面上浮出了真情实感的恐惧与悲切,大声嚷道:“是我不该,我脂油蒙了心!那日见蓉儿不在,你独坐看花,就悄悄过去强逼你就犯……”

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是能当着他人的面嚷出来的吗?还不是府里的人,是陶乐侯!不是能恐吓几句就堵得了嘴的!三个丫鬟腿都软了,望着陶乐侯瞪得圆如鸡蛋的眼,纷纷抖衣而颤:“侯爷……今儿这事,能当没听见么?”

她们又惊又怕,也冲陶乐侯磕起头来:“我们老爷一贯是醉了就满嘴说胡话的,当不得真。可要是侯爷您说出去了,那么别说老爷的名声完了,奴婢们的小命也就保不住了啊!”宁国府的丫鬟各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虽无十分颜色,可梨花带雨的模样也别有动人之处。陶乐侯看在眼里,花花肠子也快给她们哭软了,当即撇过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摆摆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快把你们老爷扶回屋去!”

丫鬟们如蒙皇恩大赦,连忙扑过去拽贾珍,这时候也顾不上尊卑有别了,为免他再胡乱嚷嚷,她们索性拿帕子塞了他的嘴。一只帕子怕填不住,还一气填了两方。才匆匆给他穿好衣服,连扶带架的把人拖了出去。

这是一轴美人画,画的是杨贵妃华清池出浴,眉目清妍,被侍儿搀扶着,娇软无力之状,当真是极尽妍媚。黛玉立于画前,轻声着画上的题诗:“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念罢,微微摇头,叹声清婉,回荡于帘栊之间。

幻术撤去之后,她即与孤竹君沿着那点亡魂灵机消失的方向追索而来,最终来到了这里。观其陈设之精盛,布置之香丽,是贾蓉之妻的卧房无疑。而那点灵机正附着于壁上所悬的美人图上。

“黛玉妹妹,多年不见了,本以为你心事一了,觅得了自在解脱之道,为何又现愁苦之态呢?”画中美人忽然开口。

黛玉眼睫一颤,她记得从前与秦可卿相交之时,二人只是摒弃辈分,直呼对方乳名,那已足够亲密,却也不曾以姐妹相称过。奇异的是,她竟也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何不妥。她瞥了瞥孤竹君,不明白他为何忽地朝自己身后略退了退,但旋即也不再留意,向画中美人道:“多年不见,昔日赏花人已成泉下人,只留一点灵机附于生前爱物之上,又怎能不令人平生感伤呢?”

画中美人檀唇微翘,漾出了一抹浅笑,艳得动人心魂:“生死无常,确是憾事。只是我已回归情天太虚,重归阿姊身边,便也不觉为憾,反倒觉得此番历劫来得格外爽利。只在自尽前,遗留了这一点不甘之气在人间,满以为会随岁月消磨殆尽,不想竟有人愿为秦氏一雪生前冤屈,更不想那人正是妹子你。如今秦氏心愿得了,这点灵机也到了烟消云散之时了。”

“历劫?”黛玉心“咯噔”了一下,“秦可卿含冤自尽,在你看来仅是爽利?”

画中美人答道:“仙家之事,自不可与俗世是非同日而语。妹妹,红颜薄命少年夭亡,与百岁寿满寿终正寝,在你看来,哪个更好?”

黛玉犹豫了一下,画中美人见状,自己道:“在谪仙而言,自然是前者。”

“尘世满目污垢,有何可恋之处?恩爱如浮云,财富如流水,更有怨憎横流,勾心斗角,直令人多待得一刻都觉着污了仙身。自尽夭亡,在人世看来是可怜,在我辈眼中却最是便捷干净的。”画中美人说着,微微摇头,“可惜妹妹你却……”

“却如何?”孤竹君紧张道,他隐隐觉得她似乎要说出什么重大的隐情,哪怕是冒着被这明显是仙人化体的画中美人说破身份的危险,也要截断她的话。

画中美人微微歪头,瞅了他一眼,美目流转,巧笑嫣然:“不如何。妹妹能无病无灾、无忧无虑地长至如今,有了现下的修为,还是多亏了竹君的倾力相助。做姐姐的得谢你。”

“不谢。”见她无意戳穿自己的身份与作为,孤竹君倒是松了口气,“仙子遗留的这点灵机将要散去,可还有话对玉儿说的?”

画中美人冲他一笑,笑容中若有深意。孤竹君被笑得险些绷不住云淡风轻的壳子,好在她在这一笑后便挪开了眼,向黛玉道:“妹妹,羁留这尘世这许多年,苦了你了。好在似你这般的不止你一个,你们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也免了姐妹们的忧心。只盼你早日因果圆满,回归太虚,与你我姐妹团聚。”

说罢,敛衽做礼。黛玉还以一礼。孤竹君感激她好歹为自己留了余地,也是深深一揖。待一人一妖重新站直身时,便见那画中美人定格于倚在侍女身上的姿态,灵韵不再。

黛玉若有所思。孤竹君则久久凝视着那副画,良久之后,才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87版秦可卿房里的海棠春睡图真的是国色天香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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