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二十八章

这片墓地这样巨大,埋葬着数不尽的刀剑残躯。他们不像人类,没有白骨与腐烂的血肉,尸身是沉默的钢铁,从火中淬炼,拼杀于战场上拼杀,而在人类的野心中一寸寸碎裂。

过去十年百年千年,人类的尸骨化作尘土,刀剑的尸骨却依然在这片墓地中昭示着罪恶。被一己之私所创造、又被一己之私所泯灭,生死从不由已。

戴西西向黑暗的前方伸手。

“我不会让您们碎在这儿,也不会同意。”

像对呜咽的幼兽呢喃,她的声音很轻,怕略大的声音都会惊到他们。

“您们还在被过去所束缚,还没有得到自由。我没事的,回去吧,我们一起回去。”

死局已然在刀剑心中成型,他们颓然而立。还有什么资格回去?

“我们杀了许多人。”

膝丸跪坐在她身侧,蜷缩着额头抵住她的指尖。

“该死的和毫无过错的。”

那些审神者——恐惧的绝望的面孔,无数次徘徊在他们眼前,只得到冷酷的杀意。那座依山而建的本丸充斥了凶暴的黑暗与累累鲜血,是他们难以洗清的罪孽。

被她注视时,仿佛明晃晃的罪恶倒映于她的眼瞳。

“为什么……还要原谅我们?”

戴西西同样半跪下去,环抱住他,他的冷汗与泪水打湿了她肩膀处的衣服。

“因为,我认为您们没有错。”

像是法庭上重重落下的裁决法槌,将他们的过往袒露于阳光下。

“我说过了,刀剑不需要背负杀人的罪孽。”

“但那仍然是我们自愿做出的,我们举下了刀……”

太刀发抖的声线仿佛电流般,传递给了身侧的同伴,令他们也发出痛苦的呼吸。

戴西西更加用力的抱住他。

“您在诞生之时,有人教过您何为道德与知识吗?您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吗?在遭遇威胁时,有谁告诉您如何去避免吗?”

没有接受过任何知识、并不了解人世,如同一张干净的白纸的神明,在初初诞生之时,被暗堕扭曲灵魂后,要找到血腥迷宫中不存在的最优解,不伤害他人,不伤害同伴。

他们甚至为自己没能救下那些审神者而自责。

“被杀的审神者们,哪怕没有刀剑,时之政府也会换一种方式谋杀。而现在,真正的凶手已被您们处决,这不是您们的错。”

她拥抱着他,人类的体温传递给冰冷的刀剑。

“……”

怀中的太刀微微抬起头,发红的眼角让他看起来仿佛并不是坚硬的金属,而是一碰就碎的雪花。

“……您仍然不愿意留下来么?”

“是的,”她说,轻轻拂开他的额发,“我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但,可以再待长一些的时间。”

太刀露出了似哭非哭的神情。

“哪怕我们做到这个地步,您也还是愿意为我们让步?”

“因为这不是您们的本意,”她缓慢而轻的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背,太刀如同温顺的野兽,驯服颤抖的靠在她怀中,“暗堕对刀剑付丧神的影响相当顽固。如果未曾被伤害、被污染,您们会和其他的刀剑先生一样,再痛苦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但我们还是这样做了……”

“您们只会这样的思考方式,这是时之政府带来的错误,曾暗堕的灵魂短时间内难以保持正面思维的精神。”

“……为什么?”

他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

“为什么,偏爱我们?”

戴西西顿了一瞬。

在她的怀中,这振太刀还不知道自己问出了多么鲜血淋漓的话。

这具身体是虚假的,过往是虚假的,未来是虚假的。她此刻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无可挽回的。

只有心脏旁温热的花型钥匙真实存在着。

“因为您们……有些像我的朋友。”

她低声喃喃。

“最重要的,我的朋友。”

对自我并不看重,仿佛就是为了完成他人的心愿而诞生于世。

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想要靠近却不知什么才是正确。

“而且……您们也像我。”

戴西西垂下眼睫,感受心脏一下下,平稳的搏动。

“我曾经,无法相信人类。”

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坟地中荡开,像是低沉的海浪。

“我只从人群中得到无视、轻蔑和排斥,于是我也同样的去对待人群。”

那个站在人群之外的孩子,眼睛如玻璃珠般的注视世界。

除了她爱的人之外,谁的生命都一样,谁的生死都无所谓。

“我不在乎他们和随之而来的伤害,那对我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事物,我只需要去重视我在意的人。”

然而她失去了两者。

“哪怕是这样的我……也有人对我说,活在这世上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她,被数不清的笑声、感激、喜爱所包围,似乎连心脏最深处的那个小小怪物,也被感染了般,变得像人类那样,能够笑出来。

尽管,相逢的喜悦意味着离别的痛苦。

“所以……”

她拥抱着膝丸,后者的眼泪不断落入她的衣襟。

刀剑的眼泪也是滚烫的。

“请活下去。”

身侧的刀剑们有谁发出了哽咽。

“请去相信人类。”

那些残留在指尖的橘子香气、一边抱怨一边帮短刀清洗的衣服、细心教育的老师、对他们挤眉弄眼的职员……

他们曾接触过的,不会伤害他们的人类。

“请去……相信同伴。”

她忍不住咬紧牙,让自己的指尖停止微微发抖。

“在您想要保护他们的同时,他们也想要保护您……”

远远的,仿佛看见了某把大太刀的本体在日光下锋利耀眼,顷刻便要挥下。

“……您们才是被爱着的。”

肩膀变重,有谁倚靠过来,将她的衣衫濡湿。

“这是……诅咒吗?”

她听见龟甲贞宗颤抖的问。

“不。”

她甚至想要微微而笑,眼眶发热。

“——这是奇迹。”

是重要的人们给予她的,从未想过的奇迹。

“请去试着相信吧……”

伴着她的话音,“轰隆——”的巨响自遥远的头顶传来。

细小的白色的碎片洋洋洒洒从天空落下。

全黑的空间中出现了光芒的裂痕,如同碎裂的玻璃,寸寸绽开。

一柄刀刃直直插在天空处,以此为中心,裂痕扩散破碎,光芒落入。

“不然……会被同伴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扩音器大骂笨蛋的。”

她露出仿佛落泪般的温柔微笑。

“膝丸——龟甲——!”

随着落下的话音,“咔嚓”一下,天空被完全的撬开,黑色空间被突如其来的阳光猛地侵入。

“三日月——药研压切安定次郎鹤丸——你们这群笨蛋!!”

萤丸从光芒中跳下,直直落地后向黑暗里的他们奔来。

“总是这样!骗子!”

不断有刀剑接二连三从天空处跳来,哭腔响起。

“说什么杀了青木不会有事!根本就没这种把握!”

“咚。”

跌倒在地的五虎退擦擦满脸的眼泪,紧跟着冲来。

直到此刻,她终于能看见这片死地的模样。

无数的、数不尽的占据了视野范围以内巨大的刀剑的坟墓,是几十年来被不断折毁的兵器,最终掩埋的寂静的死地。

“自顾自的决定——弄脏自己——为了保护我们!”

加州清光冲上来,猛地头槌击向呆愣的大和守安定。

“别开玩笑了笨蛋安定!!!”

这把其他本丸的刀紧紧抓着大和守安定的衣领,愤怒道。

“搞清楚——要保护你们的,是我们才对啊!!!”

唯一被排除在计划外的五虎退不断擦着眼泪,跪在满地锋利的刀剑残骸上,紧紧抱住药研。

“药研哥……呜,药研哥……”

他抽噎着,眼泪几乎要烫到药研藤四郎的心脏。

每一次每一次,杀了审神者的大家都笑着安慰五虎退:没什么,你只是柄没什么练度的短刀,这种事让我们来。

每一次,他都被保护着,在大家深陷黑暗时,只有他如此纯白。

“为什么……不叫我一起。”他哽咽着,“明明……我一定……会跟随大家的。”

哪怕是错误的,哪怕要叛主,一次也好,让他也为他们做些什么啊!

药研藤四郎怔怔的,缓慢的,回抱住他。

“因为……你是我的兄弟……”

因为,在这座本丸里,只有你纯白无暇,不曾沾染血腥。

莺丸拽着三日月宗近,怒气冲冲又强忍着。

“是笨蛋,没错吧,年纪大了连刀剑与人类完全不同这件事都忘了吗?”

髭切冷冷抄着手看向自己的弟弟。

“你所谓的源氏宝重,就只会这种愚蠢的法子吗?”

堀川国广抓住龟甲贞宗。

“瞒着我们擅自行动——考虑一下我们的心情啊!”

“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你们这群笨蛋笨蛋笨蛋!!!”

足以驱散整个黑暗的日光笼罩,萤丸气愤的大吼。

“我们是同伴啊!!!为什么不相信我们?!”

这把小小的大太刀怒气冲冲,发泄自己的愤怒似的对着天空、对着满地的刀剑残骸压抑着哭声。

“也让我们——来保护你们啊啊啊啊啊啊!”

压切长谷部注视着萤丸,无知无觉般,泪水先一步落下。

连大地也跟着颤抖,仿佛满地的刀剑残骸微微鸣动着,回应活着的同伴们。

作者有话要说: 对dxx来说,她不可能讨厌刀剑,因为他们既是同伴,也是兄弟,为了对方可以欣然赴死

这正是她喜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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