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山山麓，镇压无支祁的洞口左侧便是一道以指力书写在山石上的封山印。印长1.2米宽0.8米。因为风吹日晒，有些字迹已经不甚清晰。

所谓的封山印也就是一个看起来神秘的字符，本体是烫金色，看起来既不像秦小篆也不像汉隶就更不可能是楷体之类的。

那字符有着一股锋锐苍劲的气势，即便是看上一眼也好似看到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

老话说字如其人，也不知道当年的庚辰接下天庭谕令来捉无支祁镇压龟山山下的时候该是何等意气风发才能以指力写出这样的封山印。

岁月果然是把杀猪刀，曾经意气风发的应龙庚辰最后因为种种因由提前到了英雄暮年，很难不令人唏嘘扼腕。

红芍站在封山印前也有些恍惚，转眼间岁月流逝，曾经明媚娇俏的少女也成了如今这样愤世嫉俗，青春耗尽，就连神魂也要依附在旁人身上。

究竟是谁的错？究竟是怎么了？

当初那个鲜衣怒马，指点江山的少年无支祁又是怎么变成如今让她看一眼都觉得心痛难受的老赖醉鬼，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不知道该恨无支祁的没志气还是该恨天庭抑或是庚辰的插手，无常的命运。

所以，红芍只能一手钳制金木，一边捂着嘴失声痛哭，像是要把这一生受的委屈和坎坷都发泄出来。

金木没动，他知道也许现在是对付红芍的最佳时机，但他仍是放弃了。这也许是生为一个男人该有的体贴吧？

刚刚金木路过镇压无支祁的山洞时，已经看到了那个颓废的水猴子。他是被直接嵌在岩石里的，那猴子身上绑着手臂粗的锁链，头毛里全是草屑尘土。

无支祁趴在地上，双眼无神，看到红芍来了只知道冲她吼，拿酒来。就像一只蠕动的虫子，邋遢得没人愿意靠近他。

实在是不像传闻里为祸一方的妖王，更像条软脚虾，癞皮狗。

因为这些，金木很能理解红芍为什么在此时想放声大哭。她本就是个骄傲的女子，一辈子都没向谁低头，也从不知委曲求全和将就。

看着无支祁如今的狗模样，怎会没有一种仿佛破灭的落差。

举个例子就是，当你勤勤恳恳，孜孜不倦朝着目标奋斗的时候，看着旁边摸鱼划水的猪队友，眼看着就要GG了他也懒得动弹一下，甚至不想伸伸手指拉你一把。

没有给他一巴掌然后破口大骂已经算便宜他了！

书中都是才子佳人颜如玉，现实只有气得你想杀人的抠脚狗逼。

红芍哭够了才转头看着金木道：“如今我都有些不想杀你了，自我出生到化龙就没得到过别人的好脸色，只有无支祁肯对我说些甜言蜜语。我知道自己个性要强不讨谁喜欢，可我也不愿意将就。这桃源乡的村民都把我当作恶妇，只有你肯听我啰嗦。”

红芍从腰上的荷包里掏出几件贴身放的小物，托在手里拿给金木看。

那是三枚小金锁，应该是给孩子戴的。那上面刻着小字，一笔一划都是一片慈母心。

红芍看着它，却是因为哭累了，哭够了，再也挤不出泪水和呜咽。

“你知道大部分女子若是疯狂起来只会因为情之一字，成了婚的女子，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比丈夫都重要。”红芍拈了一会儿金锁上的穗子又将其收回后说道。

龙女红芍的声音逐渐带了沙哑：“岁岁平安是对子女的疼爱。我曾经有三个孩子，悉心教导，望子成龙。那三个傻小子想救出他们的父亲无支祁，结果却被应龙庚辰和桃源乡的村民联手杀害。于是，那天的痛失爱子让我发疯，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重创庚辰，让桃源乡的村民永世不能离开桃源乡半步，让祭渊得到村民的骨灰坛子好让他们日日受折磨都是我做的。报仇虽然痛快，但是我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金木点头：“难怪桃源乡的村民如此恨你，比对无支祁更仇视。”

红芍用手轻抚了下脸颊。虽然那张脸是阿满的，却让她有一种回到少时的错觉。

“因我使计重创应龙庚辰让龙族集体没脸，他们便决定用锁龙骨的刑罚对付我好给应龙庚辰一个交代。那时候的我万念俱灰，甚至连无支祁都懒得搭理，他们困住我行刑自然毫不费力。我红芍此生除了于阵法上输给你这小家伙以外，若论比试，我从无败绩。若不是无支祁和三个儿子，没有谁可以困住我！”红芍脸上重又有了傲然之色。

金木：“……”其实那次比试我作弊了，我检讨！

不过片刻，红芍又苦笑道：“你知道我儿子死前求我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吗？他们要我替他们救出无支祁，救出他们的父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怎么忍心不答应他们，不让他们死前瞑目。所以，当我发现应龙庚辰越来越虚弱以后，我又起了救出无支祁的心思。我的三个儿子最是乖巧懂事，他们从没求过我什么，这一件遗愿我必定要为他们办到。我虽然不喜欢庚辰这样的傻子，却希望有这样有求必应的朋友。”

金木已经知道红芍对他说这些的意思，她此时已经不愿意动手，只求金木自愿引颈就戮，自戕于此。也全了一场相识后又因遭遇，脾性相投而来的惺惺相惜。

虽然是立场不同的敌人，此刻也是不打不相识的晚来知己。

所以，金木该怎么办？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时至今日，龙女红芍生生把这八苦都经历了一遍。明明不算十恶不赦，却被命运逼得走投无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甚至恨也不知道该恨谁，天庭？庚辰？无支祁？还是自己？

金木虽然同情龙女红芍的遭遇，但若是叫他此时引颈就戮，他却也不愿意。

正当金木打算说明此事，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时，他看到庙祝带着一群人过来了，这里面有桃源乡村长秦胜，有桃源乡村民，有绯世赤鴍弥勒小饕餮。

庙祝一上来，喘了口气便道：“龙女红芍你放了阿满，我和他换。你该知道我是神庙庙祝，比起阿满，我知道的更多，封山印对我来说更简单，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红芍对着他冷笑：“阿满无辜吗？我为难孩子？当初你们不是也这样为难我的孩子？如今却要对我说教，可笑！如果有一天我能以德报怨，而不是以牙还牙，那一定是我疯了。怎么原来是好是坏，是为难还是应当，这标准都是你说了算？你不该做庙祝，该做道德先生！”

庙祝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你这是强词夺理！倒也不必如此浑身带刺。”

红芍像是听到了极其滑稽的事大笑道：“你要知道若是你半生都活在俯视的目光和坎坷里，你也会浑身带刺。真可惜，我不是什么心性豁达的龙。别人踩我一脚，扇我一巴掌，我偏要把头抬得更高！这样才能看清楚他是个什么玩意儿！”

金木看着面前的红芍忍不住替她说了一句话：“律法是强制人遵守的，道德首先是用来约束自己的，而不是强求别人的。你可以不赞同她的观点，她的一切，但也可以先选择尊重。前辈，我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也不愿意自戕，还是打一场更痛快，你觉得呢？这样即便死在你手上，也不像自戕那么没志气。”

不知道是不是金木的错觉，他竟然在龙女红芍脸上看到解脱一样的神情。

龙女红芍点头应允，亮银色的龙雀铃在她手上甩出一道耀眼的辉光。她又看了一眼无支祁所在的方向，轻轻哼唱了几句，眼里流露出一丝悲哀：“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无支祁你听着今生今世就算我负尽天下也不负你！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耗尽青春，你要是个男儿，就给我振作起来！你的儿子死了，你只顾着颓废，他们的仇老娘替他们报了！”

后来金木才知道那几句话源自诗经，说的是芍药定情盟誓。龙女红芍或许不是天生龙种，但她似乎比那些天生龙种们更熟读人类所写的书籍。

庙祝大惊失色，他觉得红芍是要刺激无支祁助她破解封山印。这么久的坚持，不能让龟山封山印毁在他手里，那样他没脸去见应龙庚辰。

于是，他慌忙喊秦胜动手。只见秦胜从胸前玉扣里取出一物，它越变越大，竟然是传闻中的九鼎之一——雍州鼎。

可惜，它的出现并不是帮助龙女红芍解除封山印而是要她的命。

雍州鼎引着其余被红芍藏在龟山中的鼎现身后，便围拢成圆阵将龙女红芍困在其中，鼎上的符文也越来越亮。

一边要和金木对招一边要对付九鼎，红芍实在分*身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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