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黑夜沉沉，无星无月，脚下是无垠的沙漠，沙丘此起彼伏，绵延不绝，一直往远处延伸，于目力尽头的地平线处与天相接。

没有水，没有太阳，没有“活物”。

此乃生机断绝之地。

“嗯……”

黑发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闭上眼，回想起自己来这之前的记忆。

最后记得的事情是，他在后山晒太阳，因为太过舒服，他便睡着了。

“难不成这是在梦里？”

他低声呢喃着，歪着脑袋苦恼地叹了口气：“又是预知梦？”

“呼！”

少年转过脸，在他左手边有一只接近两米高的火红巨人，手足粗壮，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鲜红如血的盔甲。

“火灵？”

火精灵点点头。

“既然你也在，那就是说，我不是在做梦。”少年抓了抓头发，手指触碰到正在发烫的耳坠时，微微一顿，“这里竟没有氧气。”

他没有在呼吸，只是身体里的灵力借助耳环上的阵印转化能量，代替了氧气的作用。

这是他多年前以备不测的措施，眼下还是首次动用。

他困惑地问道：“这里是哪儿？”

火灵摇头。

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常，抬起头看向天空。

就在距离地面约莫十几米高的半空中突然浮现一个黑色的漩涡，从那里面出现一道巨硕的黑影，垂直落地，掉到了沙地上，生生砸出一个大坑，扬起三四米高的沙幕。

“嗄——”

沙坑里发出尖锐的怪叫。

沙子落下去后，显露出来一个身躯庞大的怪物，像是用各种颜色的肉块缝合在一起的组合怪，手脚躯干犹如各色破布拼接的娃娃，面部覆盖着一张白色的面具。

少年倒吸一口气。

不是怕，是被丑得眼睛难受。

他的反应引起了怪物的注意，它忽然张开嘴巴。

“灵、魂？”白面怪物嘴角流淌着涎水，应该是露着双眼位置的孔洞刺出贪婪的绿光，它用僵硬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好、香。”

说话的同时，它慢慢地挪过来，朝着少年伸出巨手。

少年并不恐惧，反而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你喜欢吃灵魂？”

怪物喘着粗气，没有回应。

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无力回答。

少年兀自颔首：“也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得到主人的示意后，火灵同样伸出爪子，尖锐的指尖轻轻一挥，便划断白面怪物的巨手，紧接着轻而易举地擒住它。

“嘎——”

怪物不断挣扎，随着火灵逐渐加强的握力，惨叫声愈发高亢。

最终到了某个临界点，它不叫了，停下挣扎，一动不动。

少年勾了勾手指，火灵会意把它缓缓提起来，移动到他面前。

“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少年伸手握住面具的边缘，轻轻一揭，便把面具弄下来。

失去遮挡后，裸露出来的是一张形似人类的面孔，神情呆滞，双目无光，皮肤干枯无血色。

没有丝毫生机。

少年皱眉道：“人类灵魂？”

“人类、灵魂……”

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人脸龇牙咧嘴，目露凶光。

“安静。”少年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言灵加持的催眠命令，让怪物立即停止了动作，身体开始放松，面部狰狞的表情慢慢舒缓，双眼闭上，宛如陷入熟睡。

“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少年滑动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五芒星桔梗印，星芒汇聚的璀璨阵印没入人脸，宛如洪流般的记忆通过无形的联结传入施术者的脑中。

这人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快速地掠过，从出生到死亡，死亡后灵魂脱离躯壳，心怀不甘而没能升天，他想要留在家人身边，陪伴尚且年幼的孩子，直到小孩长大成人。

然而，他的期望落空了。

偶然的一天，他遇到了一只长着尾巴的白面怪物。

对方犹如猫戏老鼠般玩弄惊慌失措的他，在绝望之际，把他拖到了这片陌生的沙漠世界里。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并没有被弄死，而是被同化了，灵魂被黑色的污秽缠绕，短短几秒钟，他就变身成了新的白面怪物。

变身后的他被放逐到原本留恋的现世，他忘却了一切，变成了贪婪的怪物，肆意啃食人类亡灵，吸收了一定程度的灵魂后，它主动打开了穿越空间的通道，本能地回到这个诞生之地，准备进化。

“进化？”从怪物记忆中得到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概念，少年眨了眨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左前方。

通体赤红的火灵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视线，转过脸来看向他，然后摇摇头。

“精灵也没有这方面的信息，看来，这应该是近期才发生的变异。”少年顿了一下，转眸眺望沙漠与天相接的地平线，皱眉道，“回到这里进化，换言之这里……是怪物们的大本营？”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大麻烦。

少年冷漠地看着被火灵握在手里一动不动的怪物，淡淡道：“烧一下看看。”

伴随着火焰点燃，凄厉的惨叫声再度响起。

然而没过多久，惨叫戛然而止，并未完全燃烧殆尽的怪物一点点化作黑色的粉尘，随风消逝。

那张人脸的神情再次恢复平静，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之前不曾有过的、作为人类才有的知性与感激，他看着少年，僵硬地道：“谢、谢……”

诚恳地致谢后，他带着满心的满足与释然彻底地灰飞烟灭了。

少年眯眼看着这一幕，随后闭上眼。

“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空洞。

空无一物。

本应随着魂体消失而逸散的灵魂物质，却凭空消失了。

少年睁开眼，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冷哼一声。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他吸收了。

这种灵魂也敢吸纳，真是不怕崩溃啊。

他站起身，跳到火灵摊开的手掌上，眺望某个给他传来强烈违和感的方向，说道：“去那边。”

火灵缓缓上升，带着主人往他所指的方向飞去。

持续将近半小时的飞行，少年终于看到了他寻找的目标。

一个身披斗篷，头上罩着兜帽的身影。

看身形轮廓，应该是人类。

那人也注意到了正在接近的少年，他停下脚步，微抬下巴，他没有摘下兜帽，视线穿过帽檐下的阴影落在少年身上。

双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互相打量。

肤色偏白，透着健康的淡粉色，下颌线条硬朗，喉结凸起，如果不是伪装，那他应该是一名男性，年龄在二三十岁左右，很年轻。

人类吗？

不大像。

比起刚才那只缝合怪，这人给他的危险感更重。

就像是一柄锋芒内敛的利刃，外表平和温驯，无辜无害，可实际如何，在出鞘以前，谁都不能保证。

火灵带着少年缓缓下落，谨慎地停在十米以外的地方。

“你好。”男人掀开兜帽，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他的确挺年轻，长得也清秀，一头褐色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儒雅随和，面对陌生人似乎有些忐忑不安，但是勉强镇定下来，用微笑释放友好的态度。

少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探险者。”男人开口道，声音略低沉，却很有磁性，“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来这里探险。”

“探险者？”少年笑了笑，像是有些不相信，却也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这里是哪儿？”男人诧异道，“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少年耸了耸肩膀：“不记得了。”

实话听起来像谎言。

男人沉吟了几秒，像是在考虑，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回答：“这里是虚圈，是堕落的人类灵魂聚集的地方。”

少年目光流转，斜睨着他，微微扬眉：“你堕落了？”

男人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但若是在这里呆太久，我也不敢保证。”

他说得很诚恳。

少年笑了笑：“说起堕落的灵魂，我倒是遇上了一个。”

他从火灵的手掌跳落到沙面，一步步往男人走去。

“像是怪物……”

他走得很快。

“戴着白色的面具。”

少年来到了男人身前，仰脸微笑。

夹杂着少年的晴涩，以及与这个年龄段不相符的成熟性感，融合起来后，产生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魔性魅力。

男人晃了一下神。

“你似乎带着一样挺有趣的东西。”

他的手探进了男人的斗篷里，抓住在他腰侧的凸起，轻轻一抽。

男人眉毛微颤，准备抬手阻拦，然而火灵点燃的火焰抢先一步，隔开了两人。

“锵。”

随着一声清越的金属摩擦声，他系在腰间的利刃被抽走了。

少年并未有过分的举动，似乎只是在观赏刀刃，白皙的手指抚过剑身，温和的灵力流淌而过。

“灵魂之刃啊……真漂亮。”

长刀有灵，听到夸赞后，立即嗡鸣一声，表示愉悦。

男人眉毛微挑，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佩刀。

“你叫什么名字……镜花水月？”少年扬起嘴角，笑道，“不错啊。”

刀身再次震动。

男人眉头微皱，又迅速抚平，面露困惑，问道：“你能够跟它交流？”

“嗯哼。”似乎拿到了值得研究的有趣玩具，少年随便应了一声，懒得看他。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不行啊，我要是把你带走了，你的主人会伤心的~”

少年低头看着刀身，不时默念一句，仿佛真的在跟它说话。

男人默默地看着他，眸中晦色翻涌。

大概过去了五分钟，少年终于转脸看向男人。

“虽说拥有同样的灵魂，它可比你诚实多了，自称是探险者的死神大人。”少年调笑道。

男人微微一愣，镜片下的眼眸里掠过冷光，但是转瞬间，他低垂下眉眼，无奈地解释道：“死神在这里很危险，面对一个不明情况的陌生人，我是出于自保才撒的谎。”

“自保？”这俩字把少年逗乐了，笑得肩膀耸动。

男人不解道：“你不信？”

“当然不信，比起那个堕落的人类灵魂，拥有斩魂利器的你，给我的感觉更加危险。”

“锵。”

好奇心得到满足，少年不再废话，随手一挥，斩魄刀精准地还刀入鞘。

“你继续探险吧，不打扰你了，蓝染小娃娃。”

“你要走了吗？”被戳穿了谎言与身份的男人，依旧保持着和善的笑容。

“嗯。”

“你知道要怎么离开吗？”

像是看穿了男人的想法，少年似笑非笑道：“镜花水月已经告诉我了。”

没料到这个回答的男人嘴角微抽，像是自嘲般说道：“你说得对，我的斩魄刀真是比我这个主人要诚实得多。”

“觉得很不公平？”

蓝染按着斩魄刀的刀柄，轻轻拍了拍：“要说没有，那绝对是自欺欺人，你知道我的一切，我却连你的名字也不清楚。”

“名字说了也没有意义，我们不会再见。不过作为弥补，我可以给你另外一样东西。”少年竖起左手食指摆了摆，“一句提醒。”

“请说。”

“注意影子。”

“影子？”蓝染愣住，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皱眉。

少年没有继续解释，他挥了挥手，火灵伸出右爪，径自前插，尖锐的五指扣入空中，穿出五个空洞，再横向用力，撕裂出一个巨大的黝黑孔洞。

内里不仅漆黑一片，还传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开孔的办法有点粗糙，结构不大稳定，就这样进去，也不知道会被送到什么地方，真是令人头疼啊。”

话虽这么说，但少年的神态依旧轻松自若。

他划动手指，再次画出五芒星，抬手磨蹭一下耳环的边缘，划破皮肤，挤出一滴血，弹到光阵中，轻喝道：“以血为祭，五神联结。”

星阵强光骤放，又瞬息收敛，彻底压制住那股不祥的气息。

“这样就没问题了……大概。”少年不甚肯定地小声嘀咕。

在他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少年笑了笑，回头看了男人一眼，若有深意地道，“那我也祝你心想事成。”

“承你吉言。”

在男人微笑的注视下，少年与火灵消失在光阵中，随后光阵泯灭，一切归于平静。

“心想事成……呵呵。”

蓝染笑了笑，抽出腰间的斩魄刀，看着光洁的刀身上倒影着自己的脸，轻声问道：“你很喜欢他吗，镜花水月？”

“嗡。”刀身轻颤，发出清亮的嗡鸣，回应主人的问题。

一缕若有似无的浅淡血丝从剑身中飘出来，悬浮在半空。

这是之前少年抚摸剑身时，镜花水月故意蹭破他的手指，吸收的一点血，怕被发现，它没敢做得太过分。

“他很特别。”

男人回想起自己从最开始见到那人的一幕，通红的火灵固然是瞩目的存在，但是更为吸引他视线的却是那个笑盈盈的少年。

尽管一直在笑，但总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眸光浅浅淡淡，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走进他的视野里。

刚才说话的时候也是，那人仿佛在透过自己跟别的什么人在对话。

“我被愚弄了吗？”男人的笑容泛起森然寒意。

脑海里浮现那人戏谑的恶劣笑容，男人微微垂眸，喃喃自语：“你到底是什么？”

人类、死神又或是虚？

他的言行举止充满了让人想要追根溯源的魅力，直想把他剖开，看看他的内在。

“我想要他的灵魂。”

男人低头看着手里的瓶子，淡淡一笑。

“不知道在抽出他灵魂的时候，他是否还能够笑得出来。”

……

“非常抱歉，蓝染队长，这血的主人似乎已经不存在，无论是现世，抑或是尸魂界，都找不到他的灵压。”

蓝染惣右介的神情倏然凝滞。

——名字说了也没有意义，我们不会再见。

那人曾经如此笃定地说过，说的时候眼神中透着微妙的笑意。

仿佛早已看穿了他阴暗恶劣的小心思。

麻仓好：生气了？

蓝染：并没有（反而觉得很有趣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