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机车速度更快,易茗又开得猛,因此他们先苏祯一步,抵达了位于商业区的KTV。

易茗就近找了个停车场,把车放进去,便抬步迈向KTV。唐晓翼叫住她:“不等一下苏祯吗?”她说:“不用,她知道我们在哪个包间——那是我的专属包间。”他也就作罢,跟着她上了三楼。

沿途遇见的所有服务员,皆向易茗鞠躬俯首,表露出她的常客身份。唐晓翼还在圣斯丁时,没少和朋友、同学一起唱K,但那一般都发生在家庭KTV里,正经的商业KTV,他却是很少去的,因而只得跟着易茗,在曲折纵深的走廊中行走,最终进了一间位于角落的包厢。

甫一进门,易茗先被抱了个满怀,来人热情洋溢地叫她的名字:“庄易茗!你可算来了!”

易茗动作熟练地推开他:“都说了你们先玩,不用等我。”

包厢里的沙发上已聚集了不少少男少女,皆打扮精致、穿着时尚,见庄易茗带了新面孔来,眼神纷纷往唐晓翼身上招呼。易茗大方地介绍道:“我同学,今晚一起玩。”又极自然地拉着唐晓翼坐下,挤在那群少男少女的中间,“你们玩什么呢?我天,真无聊,怎么来了我这儿还爱打牌。”

他们倒起哄:“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好玩的?”

“哎,违法乱纪的东西可不行,我同学还在呢。”易茗笑着拿起骰盅,看似随意地晃上一晃,“啪”地一声钉在桌面上,“猜猜几点啊?”

易茗的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把每个数字都猜一遍,易茗说:“你们可得拿定主意,都想清楚了再说。”

她单手按在骰盅上,转头看向身边的唐晓翼,他顺势猜了个“12”,其他人喝倒彩:“不可能那么巧,我猜——”又是一阵报数字,易茗耐心地等他们都确定了自己的答案,才揭开了骰盅。

两枚骰子,俱是“6”的那一面朝上。

“恭喜恭喜!”她向唐晓翼道贺,一旁的朋友立马递来了酒杯,易茗亲手端给唐晓翼,“哦,猜之前没和你说,赢的人要喝酒。”她的目光淡淡地一点酒杯,又挪到唐晓翼脸上,“喝不了的话,也可以不喝。”

酒水液面上,隐约倒映出易茗的脸,可这幅倒影亦是扭曲的。唐晓翼垂眼看着酒杯,忽又掀起眼帘,询问一句:“我能让你替我喝么?”

周遭人瞬间一静,紧接着爆发开热烈的笑声,口口声声地撺掇易茗:“你就替他喝了吧!”

“就是就是,人家都这么说了,你也不好拒绝你同学吧?”

“易茗,你同学明显是个乖乖仔,你带人家来这种地方,确实也该护着他点儿。”

“庄易茗,你就喝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哄笑声里,唐晓翼镇静地看向庄易茗的脸庞。

她端着酒杯,面上漾开一抹堪称温柔的笑容。然后她一仰脖颈,将那杯酒饮尽。

唐晓翼注视着她的喉咙,包裹在皮下的软骨一阵上下滚动,她喝得干脆,几乎不带半秒钟的犹豫。“好酒!”易茗把杯子还给方才递酒的人,“开的哪瓶啊?我怎么不记得我买过这么香醇的酒。”

“新买的,第一口就让你试了。怎么样,我选酒的眼光好吧?”

“好是好,不过……”易茗抿唇笑,忽而张唇,舌尖将唇角残余的一点酒液舔走,“刷的我的卡吧?我收到扣款提醒了,你们花起钱来还真是不心疼。”

随即,在气氛凝滞以前,她又欢欣地笑了起来:“哎,这又不算什么大事,刷就刷了,开心最重要。”

易茗继续和朋友做游戏、唱歌,唐晓翼渐渐挪到了沙发边缘,既觉得疲倦,又觉得吵闹。

迟到的苏祯没有选择去融入热闹的游戏圈,转而坐在了唐晓翼附近。她戴着头戴式耳机,似是为了隔绝嘈杂的环境音,好安心打盹。唐晓翼望着她神情恬静的侧脸,有些疑惑:既然她也认为这里喧闹,那她为什么要应易茗的邀请,来参加这场跨夜派对?

他的疑问很快有了解答:在易茗再一次输掉了牌、其他人起哄让她请每个人喝酒时,苏祯倏地起身,走到了他们中间。一句“差不多得了”,叫在场的大多数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掉。

易茗却像见不得冷场,转手去拽苏祯的衣角:“干嘛这么严肃呀,大家玩得开心就够了。”

苏祯没理会她的打圆场,眼神瞥过围在桌畔的每个人,毫不客气地一一指出:“你,出千;你,帮他出千;你,发现他们出千了,但还是纵容他们赢了牌……喂,我说,‘朋友’做到这个地步,就没什么意思了吧?”

她双手抱胸,站在易茗身边,仿佛是后者的守护神:“你们是‘朋友’,可以互相包庇、心照不宣地联手欺骗庄易茗……但庄易茗不也是你们的‘朋友’吗?凭什么就活该被你们骗啊?”

被苏祯直接逼问的几人,嗫嚅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最后只好把牌一推,同易茗说“对不起”。易茗像是愣住了,手指尚还拽着苏祯的衣角,直到后者抚了一把她的发梢,易茗才回过神来,连连说着“没事”,又提议说换个游戏玩,场面方不至于直接崩了。

苏祯冷着脸,回到唐晓翼身边坐下。她正要把耳机戴回去,唐晓翼说:“原来你是专门为了庄易茗,才会来这里。”

密闭室内,人声与环境音嚣杂地交错在一起,使得苏祯一时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得将耳朵凑近,让唐晓翼再说一遍。他复述了方才的发言。“是啊。我要不在的话,他们能把庄易茗的卡刷到透支。”苏祯说,“这帮狐朋狗友,和易茗玩,纯是图她的钱。”

“可她又确实需要他们。或者说,需要他们提供的这份热闹。”唐晓翼看向易茗。她被那些人众星捧月般地环绕在正中心,声情并茂地唱着歌:……我的爱也曾经/深深温暖你心灵。

张信哲的《别怕我伤心》。

他们拍掌叫好,夸她唱得好听,笑靥如花地给她送上酒杯与零食,哄着她、求着她,赏脸来一口。

苏祯冷眼看着,自讨没趣般地撇了撇嘴:“别看他们现在个个跟狗腿子似的,背后指不定怎么说庄易茗呢……他们都是些翰城里的执绔子弟,擅长嘴碎讲八卦,又对庄应生做的那些生意门儿清……每次见到他们一边看不起易茗、一边又上赶着捧她的样子,我就想狠狠地唾一口。呸!”

唐晓翼平静地笑了笑:“你貌似也没什么立场指责他们啊……庄易茗乐意和他们玩,自愿被他们吸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轮不着你管。”

“而且,苏祯,你自己也没有多清白。”唐晓翼说,“你知道庄应生拿庄易茗干什么勾当,可你也没有做什么吧?你若无其事地同易茗做好姐妹,假装一无所知、继续粉饰太平……我可以把你方才对易茗的维护理解成,你在试图让自己内心的愧疚减淡一些吗?”

苏祯沉默一瞬,把耳机戴回去。她仍僵着脸,片刻后才出声说道:“我有时候真讨厌和你这种人说话。”

唐晓翼倒不在意被她讨厌:“我爱说实话。”

易茗和她那些朋友混在一起玩闹,其间主动拿着话筒来找唐晓翼,让他唱首歌。他拗不过,也不打算严辞拒绝,半推半就地唱了一首,应付完场面,把话筒塞回易茗手里。

她眯眼笑着,面上已飞起酡红,浸入微醺:“唱得不赖嘛,不再来一首吗?”唐晓翼连连摆手,又说“我看你那个朋友好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啊”,她便转身折回,同那个朋友对唱起来。

苏祯像已睡了一觉,唐晓翼眼神瞥来时,她正揉着眼睛。她问:“要出去走走吗?”

他猜到她想说点什么,却不想同她独处,只说:“在这里就很好。”聒噪与喧嚣反而成为最好的保护色。

她摘了耳机,为骤然涌入耳道的嘈杂而蹙眉,适应了好一阵,方慢悠悠道:“我和庄易茗,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玩。”

在那个年纪,小孩的大脑里尚没有形成“朋友”的概念,只知道每天去幼儿园时,总有个人和自己在一块儿玩,于是就这样一直玩闹到了小学。苏祯和庄易茗,上的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父母像有意为她们营造相熟的契机,连班级都调在一起,上学时也要语重心长地嘱托:你要好好和小茗做朋友。

苏祯不太理解父母说这句话的用意,但她也不排斥继续和庄易茗玩,一来二去,竟处成最好的朋友。直到很久以后,苏祯方明白,有时你自以为关系很好的朋友,或者说你们之所以可以成为朋友,乃是因为在眼界尚未拓宽、交际圈尚未扩大的那时,你只遇见了她。她和庄易茗就是如此。

在幼儿园和小学之后,她们考上了同一所初中。也是在这一年,易茗开始有了她自己的秘密。

发觉“庄易茗有事瞒着我”这桩事,完全源自苏祯的第六感。

她和易茗成日地结伴玩闹,但真正做混子的其实只有苏祯,易茗对待学习异常的用功努力,是标准的“好学生”。可这份认真却在初一那一年彻底消失。她开始和苏祯一起翘课、顶撞老师,被责骂也只会笑嘻嘻地腆起一张脸皮——苏祯望着易茗,既觉得奇怪,也感到好奇:她为什么突然变得和我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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