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分(一)

何方行这一路走得都很急,左右衣袖甩在身后宛若打斗一般,将追在后面的周焜落了约莫有百十步去。

一来是这事情很急,掌事先生吩咐下来越快越好,他不敢怠慢。山下有户人家,祖上和掌事沾了些姻亲,遇到些鬼啊怪啊的难事就往尘明山上来了信,就他来往于掌事跟前最是勤奋,这一事情也就压在了他头上。听说是差点闹了人命,不能不去。

二来是何方行心里很急,月底就是尘明山五年才一回的大考了,外门弟子过了大考的才能进内门拜师修行,何方行来尘明山已有十五年,若因此耽搁修行再考不上就该宣告无缘下山去了。

偏偏这样急的时候遇上了这样急的事情,何方行又推脱不掉,他这几年的“来往”和“勤奋”不能毁于一旦,掌事在大考上有时也算能说上话。

换成平日,何方行一定扔下周焜顾自下山,趁夜去趁夜回。

但如今偏偏不是平日。

尘明山有山规,秋分之后弟子下山要三人同行,还需得有一内门弟子陪同。

周焜是“三人成行”里那个随手被拉来凑数的,何方行走的是上山的路,他要去找另一个凑数的。

尘明山乃是世间第一山,世人有传言——四洲十三山,尘明天上天。

能在天上天做内门弟子的都是修行者中的骄子和贵子,没有哪个肯跟何方行一个外门无名之辈下山去,这时节,何方行只有一个选择。

后山的路不好走,何方行用了几分修为催促脚步,这才赶在日中前到了那地方。

方寸石台后面的竹林虚掩着一个小草屋,破破烂烂,在将倾未倾之间摇晃。

何方行眯着眼回头看了眼周焜,在外门弟子里这人也只能算个中下,自然和他这样的临门一脚要到界关的人比不了。这会儿周焜还在山路的上一弯儿呢。

草屋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何方行顺势敲了敲门,屋里人似乎是受了惊吓,一阵更大的磕碰声传来。

里头人不知在做什么,过了许久,何方行才听见那一句几若无声的“有什么事”。

声音还带着稚气,何方行将他和早年间大考站在内门弟子最后一席的呆愣瘦对上了号。

声如其人。

何方行身子直了直,直言:“秋分过了,我有事下山,掌事请你同去。”

一个区区的外门掌事,是号令不动尘明山那些被称为黄金一代的显赫的内门弟子们的。

除了屋里的这位。

门缝又开了些,几根形如干柴的手指头扒在门边上,那人站在黑暗里,似乎是欠着身子,怯怯地说了声“知道了”。

何方行听他说话,没来由的想起自己家里那个有些内秀的阿弟,腰背不自觉地松弛下来,说了一句自己都难相信的话:“多谢。”

——尘明山后山住的是个傻子,偏偏还是个当了内门弟子的傻子。谁都知道这件事,却不是谁都见过屋里的这个傻子,但仍旧谁都瞧不起这个傻子。

“下午就走,在山门口碰头,我先去了。谢……”何方行清了请喉咙,那个“谢”字卡在中间,好像又被他咽回去了。

何方行匆匆忙忙下了山,周焜终于爬了上来。

傻子正好拉门出来,似乎是以为人都走远了,却没想到正和落下一个弯的周焜碰上面。他第一反应就是往门里躲,可怀里好像还抱了东西,一只手关门不灵便,只能任由周焜隔着竹影看自己。

“见过谢师叔。”周焜定了脚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好像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傻子,是个真的什么厉害到能做他师叔和师叔祖的内门弟子。

那人没有说话,周焜还觉得自己做的不足,腰更低了。现如今几大长老都不怎么收徒了,周焜就算是走运侥幸过了大考进了内门,能有个徒孙辈的肯收他都算烧高香了。

叫这一声师叔,周焜觉得低了。

屋里的人好像慌了,“我我我”半天以后,才说出一句囫囵的“你知道我的名字?”。

周焜当然知道,此人叫谢谅;

他还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起谢谅。

可周焜看得上,他觉得能进内门的人一定都是龙风才,自己八成大考以后就要下山了,行个礼见一面也不算多。

四舍五入拐上十八个弯,他也算是和内门的人有交情了。

“来之前斗胆打听了,若有冒犯还请您海涵。”叫谢谅的人终于露了面,周焜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低着头只看见一双几乎没有颜色的青鞋,虽质朴却极干净。

周焜的脑袋顶上传来怯怯的声音:“你和刚刚那人是一起的吗?”

周焜点头称是:“方才先过来的是外门的何方行何师兄,我叫周焜,我们是一路来请您一同下山的。”

那双鞋左右蹭了蹭:“你抬头吧,不用向我行礼。”

听到这极为好商量的一句话,周焜大着胆子抬起了头,端详起面前的这个人来。

叫谢谅的傻子怀里抱着一个黑黢黢被布包着的东西,身形不算高大,脸上不带笑,却让人觉着是个好亲近的。

周焜更加坚信,外门的那些传言多半是胡诌来的——夜半睡不着天高海阔聊的时候,有人说他是个傻子,有人说他衣不蔽体,还有人说他是个吃人的魔怔。

他望向谢谅身后,屋里的光景不比外面好多少,住在这里的人过日子一定不算轻松。周焜心有所动,主动问道:“师叔有什么需要带的行囊吗,我下山时帮您捎着。”

谢谅摇摇头,只是把怀里的东西又抱紧了些。

“我走得慢,你先等我一下,我同你一道下山就是。”

说完没等周焜回话,那木门又关上了。

谢谅又走回了黑暗里,他把布包放下,掀开来端出那里面藏着的器物,是个黑咕隆咚一点光也不透的花盆。

花盆不稀奇,谢谅伸手从花盆里捞出来个白花花的东西,若周焜此时探头来看,将看到的是一截雪白的、像是什么手指头的人骨。

谢谅将指骨系上绳子挂在颈上贴胸口放了起来,另一手触了花盆上的一处凸起,原本寸高的一个花盆滴溜溜一转变成个扳指一样大小的东西,谢谅将它也揣进怀里,灭了屋里灯火,推门出去了。

秋分一过天就凉的快,周焜罩了外衫走在前面还有些发颤,扭头一看后面人身着单衣却无半分异常,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

“师叔若是冷的话,前面就是外门弟子住的地方,我回去给您带件我的衣衫吧。”周焜搓了搓手,他想回去给自己也添个衣裳。

谢谅似乎知他心里所想,在拐角处停下了:“你去吧,不必替我拿衣裳,自己穿厚些就好。谢谢你。”

周焜一走,谢谅借着街亭的掩盖望了一眼风正居的方向。

风正居是外门弟子住宿和修行的地方,到如今也算有两百多年了,刚修好的时候师父曾让他取个名字,小谢谅一门心思只有玩随口说了个“风筝”,后来这里还真成了“雅居风正,春山尘明”的风正居。

谢谅晃了个神的功夫,周焜已疾步走来,自己加了衣裳不说,怀里还抱着一件绒绒的外袍,大约是从山下带上来的,不像是尘明山的装束,还有些隐约的稚气。

“娇气。”何方行也走了过来,撂下句冷冷的话顾自先往山门走了。

谢谅接过周焜给的衣服道了谢,周焜还要再寒暄,就听前面又传来句“没本事就别磨蹭了”,周焜尴尬地笑了笑,谢谅不作回答,两人不再多言,领了令牌匆忙跟上何方行的下山脚步。

掌事的那位远房亲眷姓梁,梁家离得不远,就在山下十几里的村子上,何方行在前面催脚步,周焜死命地跟,谢谅走得有时快有时慢,三人竟然也在天亮前到了村口。

“你看着那位,我去去就回。”何方行把谢谅扔给周焜,丢下二人拎着剑就往梁家的院子去了。

谢谅手摸着外袍里絮的绒,一声不响地看着周焜。

周焜这样的修行弟子,他一眼就能看到底,天资所限,再怎么努力还是平平。可这人实在执着,谢谅来的路上听他背了一晚上的咒语。

看他东张西望的样子,谢谅觉得周焜八成是想跟上去看看的。

“一同……去梁家吧,三人成行有个照应。”

谢谅闷着声音低头发话,周焜喜出望外,忙去追何方行的脚步。

梁家的小院实在小,三个人站进去,第四个人就进不来了。梁家那求救的大伯跟何方行、周焜进了院子,谢谅在门外看,就这样方寸的小院子里,密密麻麻贴的全是符。

谢谅独处的时候会看书,书上记载着山下各式各样的风光,也包含一些江湖散修的纪事。他隐约能分辨,这里面的符咒出自最少五家之手,两家觉得这是地方邪祟所以下的都是镇压的符,两家觉得是妖灵所以下的是除恶务尽的符,还有一家混在当中时左时右,谢谅也分不清楚,大约是个学艺不精的人来行骗吧。

梁大伯说怪物伤了他女儿之后就躲进了井里,他用石头压着又请了许许多多人来贴了许许多多符咒,就等着尘明山上的人来救命——梁家女儿危在旦夕,救命药引还得从怪物身上下手。

何方行其人和他的名字一样雷厉风行,方一到达,就开始行动。

他把梁老伯推出院门,并二指于胸前布下阵法,而后在电光石火之间,举剑砍向井口。他的剑是普普通通的一把剑,谢谅却看见他一剑将压着井口的大石头劈成了两块。

就算只是外门弟子,他也是尘明山的外门弟子。

“闪开!”

何方行将站在井边的周焜往身后一拉,但见井口中黑烟涌出,顷刻间将小小院落吞了个干净。

满院天云大变,从黑烟中传来一阵可怖的喑哑,紧随着是几声刀剑,又有火光渗出,只是都被烟雾遮住,看不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

这本是我对古耽的又一次尝试,可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还望海涵。我个人觉得这本可以沾个“群像”的边,如果沾不上的话是我的水平有限,也望海涵。

另,行文中埋了诸多伏笔,欢迎挖宝。

——深深寒于20230915

差点儿为了放预收了不耽误大家阅读我贴几个文名感兴趣的专栏看看,kissk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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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给洛泽微下了一条谕旨:十年后苍天将会塌个大窟窿,唯有辅佐真龙登基,完成补天计划,方能飞升成仙。此后他作为大雍国师,兢兢业业教导真龙转世的太子谢璟,为补天计划呕心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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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染红了宴天台,也警醒了洛泽微。

祭天当日,国师洛泽微自万丈高台一跃而下。这国师,他不干了。

他借死遁远离帝都,继续完成补天收尾工作时,新帝也在发疯般寻人。不惜翻遍千山万水,抓遍容貌相似之人,只为把国师绑回去,亲手将其就地正法。

新帝甚至微服私访,亲自寻人。

看着出现在眼前,阴晴不定的小皇帝,洛泽微默默捂紧脸上易容。

然而就在补天即将功成之际,他修为尽失,易容剥离。

本该对他恨之入骨的谢璟倏地红了眼眶,拥他入怀。

洛泽微:?

说好的就地正法呢?

*

谢璟永远忘不了那日。

祭天台上,在万民瞩目里,国师清圣容颜染血,匀停指节紧紧扣着剑锋,对着他绽出昙花一现,但惊心动魄的笑。

他丢下长剑,向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扑去,指尖却与轻软如云的衣角擦过,只能眼睁睁地看洛泽微似羽轻鸿飘落。

寒冬后的初春,新帝拥着国师的冰冷的遗骸坐在拂面暖风里。

自此暗不见天的深宫里,四方墙头外的天际,再无那轮皎皎流霜。

谢璟得到了帝位,坐拥山河万里,唯独失去了那抹清圣如雪的身影。

他把他的国师弄丢了。

【高亮】生子预警!!

清冷病弱但能打的美人国师受×年下偏执小狼狗帝王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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