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有缘无分

在医院连续苦熬好几天,俞锐再次被沈梅英的一条信息召回家。

临近傍晚,俞锐走到单元楼门口,正好看见俞院长头戴草帽,手里握着水管在给几簇茉莉,还有三色堇浇水。

夏天快到尾声,六点过后温度渐渐往下降。

夕阳正好,小风也轻轻柔柔地吹着,俞锐就站在旁边,清甜的花香味儿便直扑扑地往他鼻子里钻。

俞锐双臂搭在铁栏杆上,打趣他爸说:“您可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好不容易退休了还干着园丁的活儿。”

俞泽平听见声儿,转回身来,看到他眼里还有些意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没见你提前打声招呼。”

俞锐挑起眉毛。

看老院长这语气和表情,似乎这回叫他回来的信息,不太像是他爸冒名顶替沈教授发的。

“那我现在走呗?”说是这么说,俞锐直起身,长腿一抬却是往家里迈。

沈梅英在屋里就听到声儿了。

俞锐开门进来,鞋还没换完,就见他妈穿着围裙从厨房里支出半个身子,鼻尖上还沾了点面粉。

“回来啦?”沈梅英边包饺子边说,“今天怎么回这么早,我还算着时间,以为你得七八点才能到呢。”

“科里没什么事儿,忙完就先走了。”俞锐洗完手过去,顺手抽出纸巾,帮沈教授擦了擦鼻子,“今晚吃饺子吗?水煮的,还是用煎的。”

沈梅英笑着回:“都行,你想吃什么,妈都给你做。”

“做什么做,三十好几的人了也好意思。”俞泽平拉开客厅门进屋,“要吃饺子让他自己包,不包没他的份儿。”

“行,我包。”俞锐笑着就往厨房走,还回他爸一句,“我连您和沈教授的份儿也包了,满意了吧。”

从医院直接回来的,身上穿的还是衬衣西裤,沈梅英怕他把衣服给弄脏了,翻出一件围裙递给他。

超市买东西附赠的,围裙上面还布满了小碎花,颜色也极其艳丽,俞锐死活不肯穿,卷起袖子就开始上手。

沈梅英也不勉强,又给挂了回去。

“对了,东子说他今天回来,等会儿你去对面屋喊一声,让他也来吃饭。”沈梅英把饺子馅搬客厅餐桌,方便他坐着包,“你赵爷爷报了一个夕阳团旅游去了,没人管他饭吃。”

俞锐捏着饺子皮,听出这差别待遇,瞬间不乐意了:“怎么他回来就有人管他饭吃,我回来还得自己动手,我还是亲生的吗。”

俞泽平洗完澡从卧室里出来,跟长了顺风耳似的,跟着就接话:“好意思说呢,人东子但凡在家,哪个星期不来看看我跟你妈,你呢?大半个月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行,我的错。”俞锐坐餐桌前笑了声,冲他爸说:“最近这几天刚好都在东院,要不我每天回来报个道,老院长您看如何?”

俞泽平扭头瞪他一眼:“当我稀罕你回呢,你要每天回来,你妈还得多准备你一口饭吃。”

沈梅英出来端饺子,听不下去,拆穿道:“别听你爸的,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口是心非,明明就成天盼着你回来,还非不让我说。”

老院长被拆台,鼻子间“哼”出一声,不说话了。

俞锐哈哈笑起来,跟着沈梅英进厨房帮忙。

其实也用不着弄什么,该弄的东西,沈梅英都已经弄差不多了,就剩烧水下锅。

俞锐跟进来纯粹也是为了陪老教授说会儿话,顺便填补一点做儿子的愧疚感。

闲话家常了几句,也聊了会儿工作,沈梅英叉着两根细长的竹筷,时不时瞟他一眼,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俞锐揣兜靠冰箱门上,被他妈给看乐了:“您这干瞅着也不出声儿,心里琢磨啥呢?说出来您儿子给听听,顺便还能帮你分析分析。”

沈梅英回头往客厅瞄去一眼,叹声气后转回来,盯着锅里的沸水下饺子,还是不说话。

俞锐一头雾水,笑了声问:“不是,怎么个意思啊老太太,我爸不让你说?”

锅盖扣上,沈梅英站在灶台边上,小声道:“不是不让说,是你爸不让问。”

“想问什么就问呗,又不是聊他们基地的事儿,”俞锐话说一半,皱起眉,“不会是基地还想叫他回去吧?别说他的身体不行,论年龄也早就过了。”

“不是你爸的事儿,”沈梅英赶紧打断他,“是你的。”

“我的?我什么事儿?”俞锐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当妈的总有操不完的心,沈梅英最后一叹气,索性就直说了:“就翌安回来的事儿,上回你回来,我就想问你了。”

俞锐眨了下眼,“哦”一声,笑了:“想问就问呗,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连手里的筷子都放下了:“那你是怎么想的?我可听说他还要来八院,那你俩以后不是得碰上?”

“没怎么想,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俞锐轻飘飘回,“来就来呗,工作上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沈梅英张了张嘴,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这么多年了,以前不能接受的,后来也都慢慢接受了,何况当年要不是因为俞泽平那一场重病,两个人也不至于就这么分开。

这事儿搁在沈梅英心里挺久了,每回想起都难受,原本无忧无虑的儿子一夜之间被迫长大,当妈的不可能不心疼。

思及此,沈梅英眼眶一热,抬起手背蹭了蹭眼睛,语带遗憾说:“就...没什么可能了吗?”

沈梅英这样,俞锐心里也难受得不行,他赶紧绕到背后,伸手搂了沈梅英一下,无声地拍拍她的胳膊。

看她眼睛温热,俞锐又抽出一张纸巾,给老教授擦眼泪:“赶紧打住啊,可别思维发散了沈教授。”

沈梅英连连摆手,带着鼻音说没事,随后推开他去捞饺子。

俞锐站在边上,心里不禁长叹一声。

还是老院长说得对,三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让老教授这么操心,他可真是好意思。

捞完饺子,沈梅英重新起油下锅,准备给俞锐做他喜欢吃的煎饺。

“妈。”俞锐看着她,突然喊出一声。

他其实很少在家直接喊爸妈,平时都是老教授老院长地叫,冷不丁一声“妈”出口,沈梅英握铲的动作都顿住了。

沈梅英转过头来。

俞锐看着她的眼睛,表情严肃且认真:“当年的事,你们没问,我也一直没说,现在想想,也是我的不对。”

话说一半,俞锐提醒她看着锅里,才又继续补充道:“当年我跟顾翌安分手,是我跟他之间的问题,跟我爸没关系,跟谁都没关系,你别瞎想,更别把这茬儿揽到你俩身上。”

沈梅英侧过头,没过片刻,肩膀便开始颤抖。

俞锐无奈地摇头,将铲子拿到自己手里,给饺子翻面:“儿子我打小是个什么性格,你跟我爸都很清楚,我不想的事儿,没人逼得了我,我要想做的事儿,也没人拦得住。”

沈梅英连身子都背过去了,还是没说话。

沉默半晌,俞锐最后说:“不是谁都能求个圆满,就当我跟他有缘无分吧…”

锅里有几滴油溅出来,俞锐握铲的手背上正好被溅上一滴,瞬间火辣辣地灼着疼,立马就起了红点。

俞锐垂眸看下去,像失去痛觉一样,另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来,拇指用力地擦去油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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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俞锐去敲门,赵东自己就来了。

他这趟出差去的是韩国,来的时候手上还拎着一大盒老山参,就站门口伸着脖子冲俞泽平喊:“叔,我蹭饺子来了,有我份儿不?”

“有有有,别缩门口了,赶紧进来。”俞泽平连忙招手让他进屋。

赵东赶紧拎着东西进来,说这老山参是从当地农民手上买来的,特意给俞院长送来补身体。

他进屋的时间正好,饺子刚上桌,俞锐笑着说他是狗鼻子,闻着味儿来的。

沈梅英也跟在后面出来,说他乱花钱,还说:“来吃饭就行了,别老拿东西,你上次带的什么石斛灵芝,我跟你叔到现在都还没吃完呢。”

俞锐拆开盒子看一眼,他对人参没什么研究,就闻着挺新鲜,还带着山泥的清香味儿。

于是他搭着赵东肩膀,玩笑道:“看来我还真不是亲生的,要不这儿子让给你当怎么样,你比我称职。”

俞泽平站餐桌背后擦手,抬起眼皮觑他一眼。

赵东哈哈笑两声:“我反正没意见,叔和姨同意就行,这样的话你还得叫我声哥,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俞锐笑骂一声,指挥他去厨房拿碗筷。

饭后陪着俩老人看会电视,吃水果,俞锐问他爸最近身体怎么样,俞泽平喝着茶说:“放心吧,你妈成天盯着呢。”

十年前,俞泽平突然查出肝癌,从手术切除肿瘤到后续放化疗,断断续续治了小五年,身体情况才算彻底好起来。

病好后,沈梅英负责管控老院长的起居饮食,俞锐则负责定期检查身体指标,母子俩人把老院长管得死死的。

说是没事,但俞锐还是把家里的医药箱搬出来,给俞泽平测完血压和血糖,确认数值没有任何异常才算放心。

走之前站在门口,俞锐跟他爸妈说:“过段时间给你俩约个体检,时间定好了再跟你们说。”

只有沈梅英说好,俞泽平嫌他烦,理都不理。

赵东又拎了一大堆国外带回来的东西跟着他去杏林苑,俞锐都懒得说他了,反正说也不管用,干脆随他折腾。

路上聊起俞泽平的身体,俞锐开他玩笑说:“亲儿子,要不你也一起约个体检?”

“这话说得,”赵东搡了他一拳,“听着怎么那么像占我便宜呢。”

俞锐笑了声。

正好说到这儿,俞锐突然也不走了。

工作性质摆在那里,赵东吃喝应酬都不少,于是俞锐掰着他胳膊,仔细打量一圈问:“说真的,你这两年体检没?”

“检了吧?”赵东摸着脑袋回想,“什么时候记不太清了,不过公司每年都有员工体检,我应该是跟着做过了。”

俞锐提醒道:“公司体检项目都不全面,我看你还是抽空来趟八院,到体检科做一个全面点的检查。”

“用不着,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自个儿身体什么素质,心里都有数。”赵东摆手拒绝。

说完,他“唉”一声,指着俞锐警告道:“你可别跟老两口说啊,上回沈教授拉着我测血糖,一看数字,嚯,好家伙,噼里啪啦给我一阵普及,差点没让救护车给我拉八院去。”

俞锐被他给说得都乐了,光是想想那画面就好笑。不过笑完仔细一想,这倒的确是老教授能干出来的事儿。

俞泽平的那场病,对老教授的影响还是挺大的,以前挺淡定从容的一个人,现在动不动就能掉眼泪。

可能人老了就是这样吧,越在乎的东西,越没办法松开手,总是小心翼翼地攥着,但凡有点什么就草木皆兵。

天都是黑的,两人聊着天儿往杏林苑走。

到楼下时,赵东远远瞧见一个白衬衣黑西裤的人影,气质出众,肩背挺拔,正微仰着头往楼上看。

赵东一句“诶唷我草”出口,拽住俞锐胳膊:“锐,你看那边那人,是不是顾师兄?”

隔着近百米,顶多就能看到个侧面轮廓。

何况俞锐抬眼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转过身,背向他俩往小区另外一道出口去了。

视线收回,俞锐不以为然:“你眼花了吧,他怎么会在这儿。”

赵东依旧坚持那人就是顾翌安,上楼一路都在聊这个,一会儿问他俩在研讨会到底见没见,聊什么了,一会儿又问顾翌安身边有人没有。

俞锐被他吵得脑瓜仁儿都疼,进屋后直接把拖鞋丢他身上:“你一下飞机就往我家跑,就为八卦这个是吧?”

他指了指赵东:“我有时候真想把你这嘴给缝上。”

好几天没回家,白海棠又得浇水了,俞锐说完径直拐进露台,赵东跟在后面过去。

“那缝之前你也得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个情况。”赵东往露台椅子上一躺。

闻言,俞锐拎着水壶,回头瞪他:“都多大人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赵东目光幽幽,摊着手说:“那不管,反正你也知道,我这人心里憋不住事儿,你要不说清楚,我今晚肯定睡不着,我要睡不着的话,回头就去你房间闹你。”

俞锐被他这副无赖的样子给气笑了。

放下水壶,他掬了一捧水在手里,接着就往赵东身上甩:“憋不住事儿是吧,憋不住那我就给你去去火。”

水是凉的,赵东也是没想到俞锐能给他来这一出,挡都没来得及挡,脸和衣服瞬间湿掉一大块,等反应过来后,他从椅子上蹦起来,抢过水壶就往俞锐身上浇。

三十多岁的人了,莫名奇妙地打起水仗,两人你来我往闹腾大半天,最后瘫坐在地上,全身衣服都湿透了。

还好是夏天,就算冲个冷水澡也不至于感冒,赵东脱下短袖,光着膀子,俞锐扔给他一张毛巾,问要不要给他找一件干净衣服。

毛巾在头上胡乱擦了擦,赵东看着他说:“你哪只眼睛认为我能穿得下你的衣服?”

俞锐默然一秒,道:“当我没说。”

他俩身高差了至少五公分。不过是俞锐高,赵东矮。光矮的话,勉强也能凑合,但赵东还比俞锐胖了两圈,衣服码数都得多出两个加,硬要穿的话估计得撑脱线。

夜已经深了,闹腾完俩人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着。

从露台这边直接能看到医大图书馆,夜色深了,塔楼顶端亮起的绿色激光灯绕着圈闪过。

过了会儿,赵东忽然开口:“锐,你不说也行,不过我还是得问一句,顾师兄回来以后,你准备和他怎么相处,以什么关系相处,你想过么?”

俞锐怔了一下,淡声道:“工作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谁跟你扯工作,”赵东白他一眼,“我问的是私底下。”

俞锐沉默着没说话。

刚打闹的时候,白海棠被无辜殃及,枝叶上还挂着水往下淌,花盆边也落了满地的白色花瓣。

“就…纯洁的朋友关系吧,如果他还愿意的话。”俞锐斟酌片刻后说。

听见这话,赵东猛地扭头,盯着他揶揄道:“哟——,可真是新鲜,你还能想着跟顾翌安做朋友?还纯洁的朋友关系?你脑子里能纯洁得下去么?”

俞锐推开他,从地上起来,懒得搭理。

湿了一身,衣服也没得穿,赵东起身准备回去。他走到门口换鞋,扒着门框嘱咐说:“对了锐,蓝色盒子那个,回头帮我带给苏晏。”

俞锐站在阳台上挂毛巾,转头过来,问:“又让我带,八院也没见你少去,你自己怎么不拿过去?”

赵东回得倒是理所当然:“废话,他要肯收我东西,我还用得着你转交吗。”

“你俩也真是…”俞锐无奈摇头,“加起来都奔七十去的人了,还搞绝交那套,幼不幼稚。”

赵东没答话,跟俞锐打了声招呼,随后关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一下:这篇文的节奏偏慢,配角同样有他们独立的故事线,所以必要的铺垫都得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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