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人了?

研讨会最后一晚,俞锐是被医院电话给紧急叫走的。

701高速车祸事件的大巴司机突然出现术后感染,不仅体温升高,脑脊液鼻漏,还外加电解质紊乱。

晚宴上一个电话过来,俞锐三人连夜开车往回赶,一路踩着最高限速直接奔回八院。

他刚到办公室,换上白大褂便立刻召集了科间会诊。

会议室里,感控科,内分泌科,血液科都在。投影画面一页页地从幕布上掠过,微弱的蓝光反衬在脸上,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表情是轻松的。

头部CT显示中度脑积水,MRI侧脑室间质水肿,脑脊液白细胞明显增多,血糖含量也在下降。

俞锐皱眉问:“病原学检查做了吗?”

住院医吴涛负责病房,也负责预后,他靠墙站在后排,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已经采样送检了,结果还没出来。”

阳性结果是诊断感染的金标准。

无法明确感染源就只能开始经验性治疗,但病人情况并不乐观,颅内积压的脑积水需要马上处理。

会议结束,其他科室给完处理意见先撤了,俞锐依旧坐在椅子上,指尖轻点桌面,思考还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门从外面被推开,病区小护士匆忙跑进来,连气都没喘匀:“俞主任,不好了。”

俞锐心头一跳,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小护士接着就说:“病人突发脑疝,血钠含量已经降到了120。”

俞锐立刻起身往外走。

感染加脑疝,吴涛听完心都凉了。

他跟着俞锐快步赶到手术中心,慌得冷汗直冒,好几次想开口都被旁人给岔了过去。

正常来讲,吴涛是要作为一助参与手术的,何况这还是他主负责的病人。他走到洗手池前,刚要伸手,俞锐突然对他说:“你不用进去了。”

吴涛心一沉,两条胳膊僵在原地。

刚才在办公室里人太多,其他科室的同事也在,俞锐也就没问太多。

这会儿其他人都在备台,洗手池前就站着他俩,俞锐抬起头,透过墙面镜子看他,眉目冷峻,声音低沉:“谁让你把病人从高压氧舱里转出来的?重度脑损患者,控制颅压有多重要你不知道?”

吴涛动了动嘴,低下头:“抱歉俞哥...”

俞锐没功夫跟他废话:“手术结束后去我办公室再说。”

说完,俞锐侧身绕过他,径直进入手术室,剩下吴涛自己默然呆立在原地,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大巴司机属于极重型颅脑损伤,病情不稳,手术创面也大,术后颅压一直降不下来,只能依靠NICU的全天护理,以及高压氧舱辅助进行降压治疗。

但无论是NICU还是高压氧舱,对于没有本地医保的患者而言,治疗费用就像天文数字按日计增。

刚开始那两天,同车乘客纷纷拎着水果花篮前来看望,顺便还会塞几个红包以此感谢司机的救命之恩,病人的儿子儿媳也就还能配合演演家庭和睦,父慈子孝。

后面探病送红包的没有了,住院费越欠越多,夫妻俩非吵着要从监护室转出来,还要求把高压氧舱的治疗也停了。

俞锐不在,吴涛当时忙得脚不沾地,实在被烦得不行,于是就拿了单子让夫妻俩签字,并再三警告他们,是你们自己要转的,出了事医院可不负责。

本来他也是看病人指征数据恢复得不错,存了一点侥幸心理,可谁知当晚就出现术后感染,现在还突发脑疝。

在神经外科,脑疝几乎等同于敲响生命的丧钟,哪怕是周远清本人主刀,脑子里那根弦也得绷到最后。

吴涛透过玻璃镜面看进手术室,里面气氛凝重,无一人说话。他撑着洗手台,接了捧凉水往脸上猛浇,知道自己这次是闯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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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进行地还算顺利,病人的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下来,负压引流后,脑积水的状况也得到了缓解。

俞锐摘掉口罩出来,冷冽严肃的表情依然没有松。

他先是去监护室交代值班的刘岑注意监测病人指标,顺便安排了几项必要的术后检查,接着又去跟病人妻子沟通手术情况,在征得对方同意后,将病人重新转回了高压氧舱。

全部忙完都下午了,神外手术时间长,中间为了尽量不去上厕所,很多时候都一鼓作气不吃不喝,导致缺水严重。

俞锐捏着粗哑的嗓子回到办公室,先是拿起桌上的水杯连着灌了好几杯清水,接着拉开百叶窗帘,捏着眉心眺望窗外的远景,以此缓解干涩疲劳的眼睛。

在八院,除了科室正副主任,其他医生不到一定级别,通常是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的,大部分都挤在综合办公区的格子间里办公。

但俞锐是例外。

他早在主治级别就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还是神外最好的一间,不仅内部宽敞明亮,房间朝向也好,到了傍晚,西北方向两面窗帘一拉,还能照进一点落日余晖。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真的算起来,除了手术台,俞锐待在这间办公室的时间是最多的。

办公桌在进门正对的角落,背后是整面墙的书柜,里面摆放着不同语言的专业原文书,还有各类医学资料。

墙面除去窗户的位置,没有一处空白,到处挂着各个部位的人体解剖图,还有脑部结构图,就连桌面上也摆着一个同比例脑部模型。

非常典型的神外风格。

办公室门是开着的,没过多久,吴涛来了。

俞锐端着水杯,视线越过杯沿看他一眼,指了指门说:“把门关上。”

这话听着就像是发火的前兆,吴涛愣了一下,转身将门阖上,然后老实站到办公桌前,垂头丧气地等候发落。

“说吧,我给你个机会解释。”俞锐放下水杯。

吴涛匀了好几次呼吸才抬起头来,他把事情经过,还有自己当时的预判,以及病人家属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说的过程中,俞锐脸上的表情没变,也没出声打断他,就站在办公桌背后,五指扣着水杯随意地转圈。

“俞哥,这次的事情的确是我的责任。”吴涛诚恳道。

他没胆直视俞锐,只偶尔来回地瞟一眼,见俞锐还是没说话,他低声又说:“病人的儿媳妇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非说我们不给用便宜的国产利尿剂,还把人送到单人高压氧舱去治疗,然后就一直在病区里大吵大闹,说我们挣的是黑心钱。”

从内心来讲,吴涛认为他当时的判断并不是毫无依据,而且摊上这样的病人家属,他自己心里也委屈。

闻言,俞锐抬起眼,眸光也在瞬间收敛:“所以你就给病人转回普通病房去了?”

“是他们自己签字申请的...”吴涛声音越说越小。

“病人家属签的字?”俞锐冷笑一声,“没有经过主治医生同意,擅自就给病人转病房?你是第一天当医生,还是第一天来医院?”

签字并不免责,出了事担责的依旧还是主治大夫。

但俞锐此时在乎的并不是担不担责的事,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作为医生,吴涛竟然能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

吴涛张着嘴巴,两只手都攥紧了,怯声道:“我给你打过电话,但你当时在开会,电话打不通…”

“打不通你就自作主张?”俞锐的声音更冷了。

本来他严肃的时候五官就自带戾气,何况额角还有一道旧疤,真发起火来,院里根本就没人能扛得住,五米之内都没人敢近身。

住院医的工作强度极大,吴涛下巴上一片清茬,看起来极度疲惫,这会儿被骂两句眼睛都红了,他也不敢还嘴,只能缩着脖子把头压低。

盛夏的天,办公室里空气都是冻起来的。短暂的沉默过后,俞锐也不想再多说,于是冲吴涛摆手道:“行了,这两个月神外你也别呆了,先调去急诊吧。”

吴涛的年龄不算小,从实习轮转再到神外住院医,他也算是跟了俞锐三四年了。

眼看还差最后两篇论文就能评主治,在这个节骨眼上调去急诊,也就意味他没法再跟台手术,没法跟台手术就没法出论文,职称评选也就得再等一年。

吴涛急得俞哥都不敢喊了,开口叫着俞锐主任。他急切地还想再说点什么,敲门声却骤然响起。

“请进。”俞锐抬手打断他,冲外面的人喊。

“师弟——”陈放推开门进来,来回瞅眼他们两人,感觉气氛不太对劲,眉毛随即挑起来,“哟,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俞锐很少会在人前发火,他用下巴指了指门外,最后冲吴涛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先出去吧。”

有陈放在,吴涛也没办法再多说,只能悻悻然离开办公室。

陈放刚开会回来,累得要死。

吴涛走后,他也不用顾及什么形象,抻着胳膊直接往懒人椅上躺,感叹道:“哎呀,还是你这里躺着舒服。”

俞锐摇头失笑,给他倒来一杯水:“放哥找我有事?”

陈放接过水杯,跟他说:“上次眼科转诊过来的病人出了点状况。”

俞锐稍作回想,脑子立刻调出病人档案。

患者35岁,是一名高龄孕妇,3周前因为视力下降挂号到八院眼科门诊,后来被眼科医生建议转到神外。

俞锐当时给她安排了几项检查,最后脑CT检查结果显示颅底占位,在大脑和脊髓脑膜间有一颗压迫视神经的肿瘤。

当时俞锐就跟夫妇俩人说了,这种肿瘤通常是良性且生长缓慢,但不排除有些会受雌激素影响,从而在女性怀孕期体积会迅速变大。

严重的话甚至可能导致失明。

但因为高龄且好不容易才有了第一个孩子,胎儿尚不足月,夫妻俩最后并没有选择立刻做手术。

果然天不遂人愿,两天前,患者因为视力急剧下降在家里摔了一跤,120过去后直接把人拉来医院送进产科。

现在孕妇的情况虽然勉强算是稳定了,产科那边对她脑部肿瘤的治疗却拿不定注意。

陈放将大致情况说完,产科医生已经到了。

观片灯上挂着脑CT,俞锐抵着下巴,摇头说:“不能再等了,病人视力恶化,肿瘤也明显增大,得尽快安排手术。”

“现在妊娠几周了?”俞锐转头过来问。

产科医生回:“刚过28周。”

俞锐点点头,继续问:“你们评估过病人和胎儿的情况吗?是否具备手术条件?”

“可以是可以,”产科医生略显犹豫,“但手术风险依然比较高,加上病人刚刚摔了一跤,胎儿情况不是很好,家属那边想问问,手术能不能再等一段时间。”

高龄加早产,孕妇胎儿都危险,家属急的不行,但孕妇坚持想要等胎儿情况好些了再手术。

为人母的心情都一样,产科大夫也是位女医生,自己本身也是个妈妈,很能理解病人的心情。

但俞锐却语带严肃,坚持不能等:“上次我就说过,如果肿瘤生长过快压迫到了视神经,病人视力下降甚至出现短暂失明的话,她就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即便切除肿瘤,视力恐怕也很难恢复。”

“你先去和病人家属沟通吧,我的意见就是马上手术。”俞锐最后跟产科医生说。

产科医生点头应下:“行我知道了,谢谢俞主任。”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俞锐也就在车上凑合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窗外的夕阳没过天际线,连余晖都淡了。

忙的时候不觉得,真坐下来,僵直的肩膀贴到椅背上,俞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连太阳穴都在抽疼。

他抻着胳膊舒展背部肌肉,食指指节抵在眉心强压下浓重的倦意,睁眼时才发现,陈放居然还坐在沙发上没走。

俞锐动作一僵,还有点纳闷儿:“放哥你还在呢?还有事儿?”

“有点。”陈放都在沙发上坐半天了,就等着他正事儿聊完,聊点别的。

俞锐坐的是办公桌背后的椅子,他滑转椅轮面向陈放,而后挑起眉毛:“公事儿,还是私事儿?”

陈放哈哈笑起来,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就问:“这次研讨会,翌安也去了吧?”

“嗯,去了。”俞锐点头起身。

大巴司机的情况还不明朗,俞锐今晚肯定得在医院盯着着。他从柜子里拿出咖啡豆和咖啡机,准备给自己泡杯咖啡醒神:“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来问我干嘛。”

医大校友遍布各地,校友群和朋友圈消息流通是最快的,顾翌安回国的事,当天晚上陈放就已经知道了。

但他这会儿要问的显然不是这个。

看对方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陈放试探道:“我听回来的同事八卦,说是翌安身边有人了?”

俞锐歪头看他。

别人八不八卦的,俞锐不知道,反正这会儿陈放瞪着两只眼珠子,看着倒是比居委会大妈还八卦。

“应该是吧。”俞锐淡声回道。

咖啡机嗡嗡的声响很大,转一会儿就停了。俞锐从柜子里拿出咖啡杯,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还问陈放:“放哥要喝咖啡吗?”

陈放心道喝什么咖啡,你还有心思喝咖啡。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俞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眉心轻拧起来:“不是,你都不意外?”

“我意外什么?”俞锐搅动咖啡杯,闲适地靠着办公桌,“有人喜欢他,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

那可是顾翌安,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顾翌安。

俞锐抬起咖啡杯,视线落在杯面氤氲出来的薄雾上面,他很轻地呼出一口气,白色水汽瞬间消散。

“废话,有人喜欢翌安我自然不意外。”陈放懒得跟他打太极,“我意外的是他会选择别人。”

俞锐闻言一愣。

陈放盯着他,趁热打铁追问道:“师弟,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挺好的。”俞锐视线低垂,“有人陪着,至少这些年他不是一个人。”

“可是你...”陈放话还没说完,俞锐便抬手打断,“那是我的事,跟他无关。”

说完,他放下咖啡杯,转身背对陈放,又道:“放哥,我们分开都十年了,没道理还要求他活在过去。”

这话陈放听了心里发酸,堵得慌。

他还是看着俞锐,但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只能摆摆手,默然地叹口气,然后满心遗憾地起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大学到八院,总有一种穿越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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