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江南潮湿,气候多变,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雨,直到今早才停下。

清晨街边的早点铺子,第一锅肉包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一转眼就被早起出来干活的工人一抢而空。

小摊有座位,有三两人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聊着。

“诶!听说了吗!齐王苏景焕昨日下午就到了江南地界,当晚立马改道去了烟雨楼!魏大人准备了小半月的接风宴人家压根儿面儿都没露!你是没看见魏大人那脸色!铁青的!”

旁边那人闻言,啃着包子瞥了他一眼道:“说的跟你瞧见了一样。”

“嘿!你别不信,我家小妹可是在魏大人府上做事!”

那人拍着胸口,面上尽是骄傲之色,后又悄声道,“可还听说,齐王一整夜都没离开烟雨楼,在花魁白姑娘那屋里,一步未出...你说,这白姑娘不是从不接客吗,那么多达官贵人,怎么到齐王这儿就坏了规矩了?”

“上头的弯弯绕绕,咱几个老百姓哪能知道。”

“也是,齐王当年还是太子时就嚣张惯了,出了当今圣上,谁能管得住他?如今丢了太子之位,又被迫到了这儿来当个闲散王爷,曾经的风光都没了,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说着还止不住点头,越发自我肯定道。

苏景焕的母妃虽是个乐人,但却深得当今圣上宠爱。不过红颜薄命,生下苏景焕后没两年就去世了。之后,尚且年幼的苏景焕便交由了皇后抚养,次年就被封为太子。

也是当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子。

镇子是苏景焕受封领地的中心,但整个镇子的占地面积也不过是皇城的一半。好在环境宜人,河流四通八达,出门乘船的比坐马车还要方便些。

如今正是采摘莲藕的好时节,码头有货船来往运输,工人辛勤劳作,一片宁静繁荣。

而街后深处,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花街柳巷,红罗绸缎,歌舞升平。

整条街的胭脂水粉味儿,甚至盖过了江南小河畔独有的清香。

有宿醉的官儿们刚从里头出来,一边咂巴着嘴,一边系紧腰带,挥手告别陪了一夜辛苦的姑娘,再转身与别家刚出来的同道中人,讨论一下每家店的长处与不同。

最后一致认为,还是烟雨楼最让人舒坦,就是贵了点。

“美人儿!昨晚那曲奏的甚是悦耳,改明儿爷还来瞧你!”烟雨楼门前,正有姑娘送着客人离开。

“官爷可慢着点儿,奴家静候着便是。”姑娘应下,身姿摆动间,腰际挂着的铃铛叮叮作响,这是她们烟雨楼独有的物件。

烟雨楼琉璃瓦朱红砖,雕梁画栋壁画精美,一层大厅搭了台子,晚间有曲乐舞蹈,二层是用来给留宿的官爷们准备的房间,三层则是姑娘嬷嬷自己的房间。

而三层中,那件最大的,坐北朝南的两室一厅,正是花魁白浅清的住所。

而此时的白浅清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身侧,躺着了一个酩酊大醉的俊俏公子。

最糟糕的是!这位公子的手臂在白浅清的头下枕着,而白浅清的长发,被他死死的压在身下...

她起不来了。

昨夜,白浅清刚表演完了曲儿,回房洗漱准备睡下时,门就被一脚踢开了。这位华服公子拎着壶酒而来,醉醺醺身手却极好,身后的几个小厮和嬷嬷根本都拦不住。

然后...众人便见这公子自行寻到了床,直接躺下,一睡不起。

“这么些年的规矩都忘了?烟雨楼若还想我继续唱,那便将人带出去,绑着拖着都无所谓,就是不能睡在这!”白浅清当即怒道。

她可是白浅清,烟雨楼的活招牌,这大半夜闺房突然被闯入,搁谁身上能高兴?

“这...”前头的小厮擦了把冷汗,之前在外面还好将人拦下,如今进了屋里才是真的难做了。

“使不得使不得。”站在最后的嬷嬷笑着上前,一把挽过白浅清的手臂道,“这位是齐王...”

“齐...王?是谁?”白浅清迷一时蒙住没反应过来,迷茫开口。

“就是齐王啊!苏景焕,姑娘...今晚就如此委屈一下?”嬷嬷赔笑解释,“其实别看现下齐王势落,但那些事咱都说不好,姑娘若能搭上齐王这条线,总包以后吃喝不愁的。”

“我如今也能养活自己。”白浅清说着,也明了了眼前情况。

可...这人好歹是曾经的太子,怎如此...不要脸面!

难不成学的那些仁义礼信都被狗吃了吗??

“魏大人不是办了接风宴,齐王来咱们这做什么?”白浅清问。

“这不是没去吗...”嬷嬷擦了擦汗解释道,说着又偷摸瞄了一眼床上的人,“姑娘心善,我给多拿床被子来?”

“行吧,拿两床,打个地铺。”白浅清中肯点头,无奈接受事实,毕竟人已经进来了,着实不好敢出去。

“姑娘这是要睡地上?”嬷嬷惊讶问。

“怎么可能?”白浅清理所当然开口,指着床上烂醉如泥的苏景焕道,“当然是他睡。”

可...如此一夜过去。

这本该睡在地上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床上??

王爷...唉!这可是王爷啊!白浅清自我催眠道。

因为身份悬殊,她只能克制着自己将人踹下去的冲动,慢慢的将自己的头发握住,一点点的往外拔...

“嗯...?”

苏景焕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翻身一把将人搂住,下巴抵在白浅清头顶,闷声开口,“别闹...”

白浅清手上一顿:“...”

“王爷...”白浅清整理心情,咬牙轻声开口。

“嘘...本王困了,再睡会儿。”苏景焕说着,手还将人往里捞了捞,禁锢的更紧了些。

“王爷...”白浅清斟酌措辞问,“您能否自己睡着?妾身还要梳妆下楼待客呢。”

“本王就是你的客。”苏景焕想都没想直接回答,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脑子也转不动。

“王爷,妾身从不单独接客。”白浅清语气异常坚定,“而且,妾身很贵。”

苏景焕闻言皱眉,慢慢睁开眼睛,将人拨正,低头,看向白浅清,神色茫然...

这人...谁啊?

“...你是?”苏景焕淡定坐起,战略性迟疑发问,思索对策。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整理了一下宿醉后混沌的头脑后,苏景焕还是想不起来:“你为何在本王的床上。”

“是王爷出现在了妾身的床上。”白浅清说着也终于坐起身子,目光越过苏景焕,看向床边地上的被褥。

苏景焕跟着回头,目光向下,不敢置信:“你竟然敢让本王睡地上?!”

“王爷,妾身从不接客过夜,这是烟雨楼的规矩,也是妾身的规矩。”白浅清看着苏景焕,严肃道。

“你是在与本王讲规矩?”苏景焕眸子微眯,厉声开口。

“烟雨楼...烟雨楼之所以能做大!就是因为这些规矩,不管来者是谁都要讲。”白浅清气势上丝毫不让,不管怎么说,蝉联了两届六年的花魁,气场这方面,她总是拿捏得死死的。

能糊弄住人。

而且白浅清也确实没说谎,这镇子虽然小,但烟雨楼却是有着江南第一楼的美誉。

“好,行!本王记下了!”苏景焕咬牙言道。

此次他莫名其妙失去了东宫之位,来到江南地界,身边的亲信都被扣押在了皇城,而一路随行之人,不少都是四皇兄安插进来的眼线。

为了让那刚登上太子之位的四皇兄放松戒备,苏景焕毅然而然的选择伪装成一个,失去了梦想的风流王爷,一路‘欺男霸女’,堕落荒淫。

这几日下来,甚至酒量都好了不少!

昨夜拒绝了地方知府魏大人的接风宴后,苏景焕提着酒壶下了马车,直接闻着那股厌恶的脂粉味寻到这条街,随便选了个大门进去,根本没注意是个什么楼。

等到差不多人都要走光后,他又随便找了个脂粉味小的客房睡下,却误打误撞进了面前这位姑娘的闺房...?

这位姑娘还说自己很贵...?

还跟自己讲规矩?!

一直以来,他说的话就是规矩!

“本王...”苏景焕正欲发怒,目光打量着白浅清却是愣住。他想要伪装,面前这可就有个现成的帮手!

他身边暂时无人可信,为了伪装迷惑四皇兄的那些眼线,面前这个女子,确实是不二人选。

“咳...姑娘可是这什么楼...楼中的红牌?”苏景焕摸了把脸,笑着问道。面前这位女子,虽然性子不慎讨喜,但长相放在皇城,也是数一数二拔尖的。

白浅清知道这人刚到,没听说自己情有可原,当即柔声回答,“回齐王殿下,妾身不是红牌。”

“那你...”苏景焕脸上的笑容顺垮了,一脸失望模样。

“...是头牌,花魁。”白浅清说完抬眸,当即见到苏景焕的眼睛腾地一下亮了。

“花魁?!”苏景焕惊惊喜万分,现在他宿醉青楼,甚至还搭上了从不接客的花魁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不再犹豫,苏景焕当即起身,伸手在衣襟袖袋中来回摸索着什么。

白浅清自是捉摸不透面前这位喜怒无常的王爷,见状便犹自下床,行至洗漱台前准备妆发。

不知多久,身后齐王的声音忽然想起,几分欣喜中还夹杂着紧张之意。

“白姑娘!”苏景焕举着钱袋子的高声问,“你被本王买了!”

“...?”

“本王要买你!!”见白浅清不明白,苏景焕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

如今他彻夜未归这件事定是传开了,而继续要做的,就是落实并让人相信这件事!

白浅清就是最大助力者。

听着银币叮当的声音,白浅清抽了抽嘴角,放下眉笔转身微微欠了欠身子言道:“王爷,妾身说了很多遍,妾身是从不单独接客的。”说完,看了一眼苏景焕,继续补充道,“白日里妾身会在台上奏曲,若王爷实在想给,可以打赏给妾身,这银子妾身属实不能收。”

她的账是嬷嬷月结的,从不会私下接受客人的银子,而随之交换的条件就是,不卖身。

虽然嬷嬷时常念叨着可惜,但因为这个规矩,白浅清更加成为了那些富家公子眼中,朝思暮想却又得不到的人,反倒是招来了不少生意。

“真麻烦。”苏景焕吸了吸鼻子,蹙眉思索,“那...若是让你送本王下楼,可能做到?”

也不能怪他这么没底气,只是因为出生到现在,他除了念书、处理政事、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剩下的就只有跟四皇兄勾心斗角了。

还从未混过这种地方。

白浅清闻言面露难色,若他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起出门下楼,外界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

“妾身...”白浅清忧郁开口。

“白姑娘莫急,你知道本王的身份,而本王的一举一动想必都会成为焦点。昨晚这件事定然已经在大街小巷传遍了,姑娘即使什么也不做,怕是也晚了。”

苏景焕说着颇为自信,后又提议,“倒不如咱们二人清者自清,姑娘与本王大大方方走出去,什么也不做,清者自清,碍旁人何事,不知姑娘觉得如何?”

一番话,将白浅清所思所虑之事尽数道尽,齐王的性子她也略有耳闻,先前已经拒绝太多次,若还得寸进尺不将齐王放在眼里,将苏景焕惹恼,她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不过送下楼而已!

清者自清,倒也无妨...

思及此处,白浅清迟疑点头,应下了。

苏景焕见状松了口气,之后指了指屋外道,“我在外面等你,待会一起出去?”

“有劳王爷了。”白浅清客客气气,娇声言道,“外间也有水,可供洗漱。”

苏景焕闻言点了点头,退至屋外简单的洗了把脸。

说来也怪,因为这边姑娘很多脂粉味浓,而白浅清的屋内却是布置着良多果盘,使得空气清新,果香浓郁。

他对脂粉过敏,但又要苦于伪装,昨夜一晚已经十分难忍,如此倒是误打误撞发现一片净土,往后可以常来坐坐。

思索片刻,想来女子梳妆应当会久一点,便又自行寻了茶叶沏好,想等着白浅清出来一起喝。

只是...没想到要等这么久!

苏景焕从小由奶娘照顾为多,身边的丫鬟也都是随叫随到,所以这还是苏景焕第一次认真的去等一个女子梳妆打扮出门。

在屋外老老实实坐着,连喝了两壶茶,苏景焕甚至隐隐约约听完了一楼大厅的三首曲子,白浅清还没出来!!

着实等不及了,最主要的是喝了太多水,他现如今特别...想解手。

起身行至门前,正想着怎么敲门怎么开口比较合适,手刚举了一半,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而后苏景焕便见白浅清一身红纱长裙出现在面前,刚才还是个一袭白衣睡袍的淡雅可人儿,如今却变得魅惑美艳,姿色平添三分,整个人的气场全变了,也的确当得起花魁之称。

细长的眉毛,眼线将眼睛也勾勒起来,向上挑起,大红朱唇,额间点缀着蔷薇花,美艳不可方物。

“王爷?可是妾身脸上沾了什么东西?”白浅清见面前王爷一直盯着自己,好奇问道。

苏景焕回过神来,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知道自己现在如举动的确不是君子所为,但他却着实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美...没有。”苏景焕道,“姑娘绝美,当得起头牌。”

白浅清笑着,心中确多了几分思索,总觉得齐王好似没有传言那般难相处。

毕竟来他们这的,不是浪荡公子,就是有钱的富家子弟,熟门熟路目的明确,白浅清还从未见过有像齐王这般...这般虎头虎脑之人。

二人一起出门,白浅清一直注意着,保持在齐王的右后方半步距离,但齐王显然不清楚她的意图。

他还以为白浅清是女子所以跟不上,特意放慢脚,以致于二人越行越慢,越行越慢...

“王爷,您不必如此...”白浅清言道,这是她们的规矩啊,乐人身份本就低贱,齐王身份尊贵,她们怎么可能并行。

“又怎么了?”苏景焕本就着急解手,如今闻言更是不耐烦问,但回头见她面露难色,以为她是身体上不适,连忙关切,“可是哪不舒服?”说着,回身拉过白浅清的手臂,也不管她拒绝,强行搀扶着人向前走。

白浅清连忙摇头拒绝,挣脱苏景焕后低着头快步跟上,与他一道并行向前。

没办法,现在解释那些规矩根本就来不及了。

但这也证明,齐王确实没有传闻一般,经常光顾喝花酒,不然不会连这些都不清楚。

下了楼梯到二楼,虽然是晌午,但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昨夜苏景焕上楼上的晚,外头虽然传开了,但楼里的人还都不慎明了,不少人见到二人一起下来,当即颇为惊讶,指指点点,不敢置信...

他们的白姑娘,心尖尖的白月光,不是说好的不接客吗!

啊!妈妈!我失恋了...

白浅清一直在这生活,早就习惯了被人点评,虽然今天的议论主题有些歪...但也还能接受!

但齐王出身显贵,应当还从未有人敢如此议论,白浅清想到这,连忙扭头看像苏景焕,生怕这位王爷生气。

只不过,白浅清转头,却见到苏景焕正在...笑?!

上扬的唇角转瞬即逝,但也确确实实存在过。

这...有啥可笑的?

白浅清搞不明白。

楼梯虽然长,但走起来还是也很快的,行至一楼时,白浅清停下脚步,后退半步朝着苏景焕欠了欠身子,恭敬言道,“妾身恭送齐王殿下。”

没想到苏景焕竟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甚至还上前将白浅清扶起,微微低头在其耳边言道,“本王说的是,送本王出去,出到门外去。”

“妾身...”

“如若不做,本王现在就将昨夜之事添油加醋,管饱人尽皆知,清者自清也无用。”苏景焕当即低声威胁。

白浅清咬牙低头,没想到苏景焕还有这么一手,后抬头的瞬间换上笑脸,微微提高声音咬牙笑问,“妾身送王爷出门可好?”

“好!”

苏景焕当即大笑,环过白浅清的腰,直接将人搂到自己身侧,朗声笑道,“昨夜,当真辛苦美人儿了!”

白浅清:“...??!!”

此话一出,她还怎么清者自清?

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洁,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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