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顾名思义，露在地面上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地下的部分才是它的主体。
而靠近以后仔细查看就会发现构成地牢的并不是黑色的砖块，它们原本应该是其他的颜色，只是长久的环境侵蚀加上苔藓地衣类植物的覆盖才让它们彻底改变了外观——这只是地上部分。
地下部分的颜色改变则少了许多外界因素，更多的是因为人为影响和曾经黑暗的历史……店长默默听着耳边青年滔滔不绝，提着剑在前方开路。
这其实是个已经废弃了超过两百年的地牢了，再造访这里的只有冒险家和不知死活的好奇年轻人……后者普遍成了亡灵和骷髅的盘中餐，前者一般还有些逃跑能力，所以地牢的危险越传越广世人皆知。
店长慢慢地走着，时刻注意身后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与肩头小雀的动向。
召唤生物是比人类的反应更加灵敏的造物，但凡怪物出现无论何时何地它们会第一时间勇敢应敌，是人类的好朋友。
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地牢里，声音远比人跑得快，是故它很快跑到前方走廊的尽头再跑回来，回声层层叠叠，虚构出来的是千军万马般的错觉。
咔嚓声不绝于耳，店长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认真拍摄墙壁与构造的青年停下脚步。
伊凡一时不察撞了上去吓得一哆嗦，低头困惑道，“怎么了？”
“没事，前面有楼梯，自己注意。”店长回过头继续走。
伊凡揉了揉胸口，继续举着画片机摄录素材，这次多留了个心眼注意前方。
如果不是他现在也算是全副武装刚刚绝对会被那一下撞击折腾得不轻，他只是个柔弱的学术分子啊。
记仇，这绝对是记仇。
他看了眼前面那个小心眼的保镖，又把抱怨给咽回去了。
真正的贵族，从来懂得随机应变。
忽然，身后传来低沉的吼声。
伊凡脚步一顿循着声音回头，头上戴的大灯照亮白虎的背影，它正在缓缓后退，对前方的黑暗发出咆哮声。
可那里明明他们刚才走过。
思及此处伊凡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下意识回头，“越……”
“只是骷髅怪。”店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旁，淡淡说道，“它可以应付，别担心教授。”
伊凡默默咽口水，在白虎越来越低沉的咆哮声中往店长身旁多挪动了半步。
不，他只是疑惑怪物从哪里出现……明明刚刚他们才路过也没有出现，一想象到他举着画片机无知无觉走过时视线所不及的角落里可能有一个骷髅头盯着他的后背，伊凡就觉得不寒而栗。
“走吧教授，别耽误时间了。”店长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提剑大步往前，“别忘了你只有三个小时。”
“guard它还在……”
“它会没事的。”店长声音笃定。
跌跌撞撞中伊凡看不清周遭事物，尽管两人都有照明措施但显然对于偌大的空旷地牢来说还是太微弱了，他的目光从空荡荡的墙面上略过，忽然有一种蚂蚁闯入迷宫般的错觉。
人类在前人的作品下是如此渺小。
脚步声连成一片，终于，店长脚步停下了，他拿出一支火把插进墙上预留的插槽将其点燃。火光照亮周遭环境，一条向下的楼梯出现在伊凡眼前，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黑暗仿佛隐藏着更多怪物。
“你真的想好了吗？”店长同样看着下方说，“这里开始就正式进入地牢了，三个小时，下去以后你就不会再有后悔的余地。”
话音刚落，蹲在店长肩头的小鸟雀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声，化作黑色流影冲入黑暗中，然后类似钢铁敲打朽木的声音传来，急切嘈杂如同夏日暴雨。
伊凡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条偌大的白影与他擦肩而过，带着低沉的吼声同样冲了出去。
“你看，它能解决。”店长说。
“它们侦查到怪物了吗？冒险家工会给出的手册上并没有记录地牢的怪物有这么……活跃。”伊凡迟疑说，其实冒险家协会给出的手册只说了下到一定的层数以后会有游荡的骷髅，小概率有亡灵，但显然他们的遭遇并不对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店长漫不经心道，“地牢里有不止一个时代的亡魂，孤单久了听见有客人上门都出来迎接也是正常的事情，何况教授你真的觉得他们会下到最底层仔细勘探么？别傻了，这里没有宝藏，除了骷髅架子就是骷髅架子，你总不能指望他们用自己的钱和补给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伊凡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听到？它们依靠听觉？”
“可以这么理解，更准确地说，是振动。”店长抬手敲了敲旁边黑色的砖墙，手甲与墙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下一秒便有细碎的、如同虫群啃噬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轻极细，但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间歇夹杂着闷闷的撞击声，听上去像有人在用额头撞击地面。
“这后面……”伊凡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店长，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是你想的那些东西吧，总之不要耽搁了，抓紧时间吧教授。”店长看向前方，白虎的吼叫声从更远更深的地方传来，小鸟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他的肩头。
“毕竟，你只有三个小时时间。”
顺着楼梯往下，忐忑与面对黑暗的不安也节节攀升，然而在下到门口时，他忽然听到身边的少年开口，说了一声，“稍等。”
伊凡一怔，侧过头看他，“怎么了？”
然后他便看见店长熟门熟路地绕到门后，踮起脚按下隐蔽的按钮，一声咔哒脆响后，伊凡依稀听见什么东西缓慢运转起来的声音，然后眼前黑黢黢的走廊竟然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先是第一盏灯，然后第二盏，整个走廊亮如白昼。
同时照亮了一地狼藉，散碎的骨头掉了一地，走廊尽头白虎正仗着体重按住一只剧烈挣扎的骷髅，大掌起落猫猫拳挥发如风。
这真是一只合格的大猫咪。
伊凡把目光从白虎身上收回转而看向店长，“朋友，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店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好像根本没听见。
伊凡皱了皱眉，也连忙跟了上去，他还没忘记刚刚出现在后方的骷髅怪，如果被落远了发生些他不愿意遇到的事情可真是……
走廊亮起来以后其实并没能改变黑暗的底色，长期无人光临带来的是蛛网和厚厚的尘埃，但还是比没有灯要好上许多。
伊凡用工具把地上几块比较完整的碎骨放进玻璃瓶里封起来收好，重新站起身跟上店长的脚步，时不时“咔嚓”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亮灯以后这里的氛围并没有变得明亮多少，恰恰相反，这个地牢好像整个都……活起来了。
伊凡像一只误入宴会厅的小老鼠般惴惴不安地四下张望，紧紧跟在店长身后。
转过楼梯拐角继续往下，看着店长摁下一个按钮后前方的通路再次亮灯，伊凡终于忍不住问。
“朋友，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说的是什么不对劲？”店长反问。
“就是……这里好像越来越危险了。”伊凡紧紧皱着眉，“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好像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看着……”
风忽然从他身边掠过，店长单膝跪地手起剑落，一截灰白的骷髅手坠落在地。小鸟雀从他肩头飞起冲向目标，穿透墙壁进入另一片空间，下一秒伊凡便听见了熟悉的钢铁击打朽木的声音，一下下迅捷如雨。
他呆滞的视线一点点向下，看清了骷髅手伸出的洞口，像什么下水通道，而它本来的目的想必是抓住他的脚踝。
“它的目标是袭击我？”伊凡紫眸圆睁。
“嗯。”
“该死的怪物。”伊凡咒了一声，疾步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向店长皱眉催促，“快走吧朋友，时间宝贵。”
店长有些意外的挑眉，“你不害怕吗？”
“害怕，但是在这里害怕不管用。”伊凡冷冷道，“如果我是个胆小鬼的话就不会主动要求进来了，既然已经来了这里那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完成我的调查目标，走！”
店长慢慢站直看向年轻学者的背影，他的袍角在空中飘摇，脚步匆匆。
他忽然就很轻地笑了一声。
比他想象的还要有勇气啊，教授。
……
“据说这座地牢兴建于三个世纪以前的亚历山大王朝，当时那位皇帝的光辉照亮整座大陆，任何不屈服于他的人都会被冠以叛逆的名字投入地牢。”年轻学者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咔嚓声。
店长想了想问道，“他投进来的也包括一支十字军骑士团？”
“这倒没有过。”伊凡说道，“但是亚历山大王朝覆灭时守护王都的骑士团曾经在这里死战，以保证地牢中的囚犯不被劫走，但那支军团在黎明到来时离奇消失了。”
“是吗？”店长若有所思。
“嗯，但根据野史记载那只是起义军不愿背负杀死神明庇佑的圣骑士骂名而编造的谎言，他们很有可能借助地牢的构造坑杀烧死了那些圣骑士……”伊凡话音一顿，举高画片机对着墙面一阵狂拍。
“怎么了？”店长问道。
“看这里。”伊凡手指着墙面示意，“这里有一点特殊的痕迹。”
店长盯着他手指的位置仔细看了半天，辨认出是一片颜色较深的不规则区域，疑惑不减反增。
这次不用他发问伊凡便肯定地说道，“这里曾经是个事发现场。”
“事发现场？”
“嗯，应该是在很早以前有人在这里遭遇了袭击，敌人用武器砍下那个可怜家伙的头颅，他的血从脖子喷溅出来染红了墙面。”伊凡举起手在自己脖颈上比划，“就像这样，咔嚓。”
说着他按下快门又“咔嚓”了一下，把储存满了的卡槽抽出来将画片塞进挎包再把卡槽装回去。
店长盯着他的动作，收获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看什么？”伊凡眯起眼，把画片机抱紧，“其他的都可以商量，但是这个你们不能碰。”
他是真的不想和科学系的疯子为了初号机玩儿命。
店长有些遗憾地挪开目光，继续在前面开路。
他觉得，自己以前好像也是有这么个东西的……咔嚓咔嚓，把眼前所见全部压缩在一张小小的画片里。
咔嚓、咔嚓。
熟悉得让人不自觉地手指微动，下意识在视线范围里寻找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然后“咔嚓”。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进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