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日

锦城的八月初正值三伏酷暑,饶是昨夜经历过一场雷雨,温度亦不见消减多少。

潮湿与闷热肆意纠缠,强有力地冲击城市的边边角角。

云蔓笔直端坐在卧室书桌前,头顶吊扇高速运转,卷出的热风吹乱鬓角的碎发。

她随意地把散发别回耳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数学卷子。

写完最后一道大题,云蔓得闲抬眸。

狭小窗沿犹如画框,框住了一幅风卷滚滚乌云,叶刮褪色老墙的灰败之景。

是她最不喜欢的山雨欲来。

放置在桌角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两声,中断了一隅静谧。

云蔓伸手拿过看,是一条微信。

大杨树:【下午两点,谁不来谁是狗。】

这时,外面传出一道略有些尖细的女声:“小蔓,作业做完没有?可以吃饭了,你要是没有做完,我们再等等。”

是她的妈妈云梅。

卧室门没关,云梅随时可能直接进,云蔓下意识地把手机捂在身前,颤微微回:“做完了。”

云梅:“行,那我端菜了。”

云蔓胡乱地应了声“嗯”。

她侧过身,朝门口望了又望,确定云梅没有过来后,拿起手机,仓促地打下回复:【好。】

云蔓起身走出卧室,洗干净手,去厨房帮云梅端菜。

母女两今日的午饭较为丰富,三荤一素一汤,饭桌中央还摆放了一个小巧的草莓奶油蛋糕。

蛋糕精致,用料实在,一看就出自云梅的手。

云梅取出提前准备好的蜡烛,一根根插在蛋糕上,微笑说:“祝我们小蔓生日快乐,又长大一岁了。”

“谢谢妈妈。”

云蔓盯着蛋糕上,逐渐接近数字十六的蜡烛出神。

是啊,她又大了一岁,距离十八成人又近了一步。

云蔓见云梅现在的心情很不错,先说:“妈妈,我下午想和同学出去玩。”

云梅的脸色僵了片刻,插蜡烛的速度有所下降:“哪个同学啊?”

云蔓放在桌面下的手不自觉地拉住了桌布一角,报出好朋友的名字:“就是晓晓,她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云梅听完是这个熟悉的女生才缓和下来:“行,今天你是小寿星,作业又都做完了,妈妈放你半天假。”

她接着问:“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去哪里?”

云蔓真假掺半地回:“两点出去,大概四五点回来,去文体广场附近。”

云梅默了默,认为没什么不妥后,颔首:“我知道了。”

她插完蜡烛,去找打火机,顺便把饭厅的灯关了。

云梅拿着火机回来,擦出的火舌刚舔上蜡烛顶部,燃起一簇星火,围裙里面的手机响了。

她一面点蜡烛,一面拿出手机接。

对方是处得很不错的朋友,云梅热情地说:“喂林姐,有空有空,你说。”

母女所住的这套破旧两居室是东西朝向,采光欠缺,加之碰上阴天,把饭厅的灯一关,逼仄室内昏沉一片。

云蔓乖巧坐在暗色中,燃亮间隔越来越长的蜡烛倒映在她清澈的鹿眼中,内心弥漫丝丝不安。

云梅的分贝骤然拔高:“什么?那个贱人生的狗杂种也被锦城一中录取了?”

闻此,云蔓蓦地昂头,只见温柔美丽的妈妈大变模样。

云梅挂断电话,将烧得发烫的打火机往地上一摔,暴吼:“那个狗杂种为什么也要去读一中?他们一定是故意的,就是想去祸害我的小蔓。”

“妈妈。”云蔓匆忙起身,想去安抚她。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的云梅哪里会让她靠近,她狂躁地原地打转,捶胸顿足,最后双手一扬,扯掉了桌布。

她嘴里还念叨着:“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好过,就是想逼死我们母女,他们全是贱人!贱人!”

连布带菜倒在地板上,发出哐当脆响,飞溅的瓷碗碎片擦过云蔓的脚踝,留下一道划痕。

皮肤的刺痛令她惊怔须臾,没功夫分眼神给伤痛处,先把灯打开,再去扶云梅,让她远离杂乱,不要被碎瓷片伤到。

“妈妈,您别激动。”云蔓劝说。

云梅不听,只是紧紧地拉住她的胳膊,双眼鼓圆,疯魔似的:

“宋北杨那个狗东西也要去一中了,他们一定是知道你在一中,还一直是年级上的第一名,想去膈应你。”

她口中的宋北杨是云蔓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云蔓小一岁多。

他自幼学习能力优秀,比云蔓低一级,下学期就是高一新生。

云蔓无奈地说:“妈妈,一中是市里面最好的高中,以宋北杨的成绩,选择读一中很正常。”

“不正常,不正常!他就是知道你在那里,想去和你比。”云梅情绪高亢,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云蔓没办法,轻拍她的后背,顺着她说:“嗯,不正常。”

云梅听到肯定的回答,才稍微冷静下来,口中嘟囔“不正常”。

云蔓身形纤瘦,弱柳扶风一般,勉强牵稳妈妈,回客厅的沙发坐。

她再去饭厅,收拾满地狼藉。

整个奶油蛋糕黏在地上,难以清理,上面蜡烛的微光已被扑灭。

燃烧过的褐色灯芯沾染各种污渍,极致的光热仅是初次体悟,便已速速落幕。

像极了这场戛然而止的生日宴,悲哀又无从反抗。

云蔓的目光很快从那几根蜡烛上挪开,机械地扫除。

彻底打扫干净已是大半个小时后。

母女两都没能吃上午饭,云蔓去厨房煮了两碗唯一会做的素面,端去云梅面前,和她一块坐在沙发上吃。

这段时间过去,云梅逐渐恢复平静。

她吃着女儿亲手煮的面,心生愧疚:“小蔓,不好意思啊,妈妈没能让你吃上蛋糕,等你晚上回来,妈妈再给你做一个。”

云蔓食之无味:“没关系,不用麻烦了。”

云梅坚持:“要的。”

云蔓只得回:“好。”

吃得差不多了,云梅才发现她脚踝处的划伤,“哎呀”大叫,丢下碗筷说:“怎么还受伤了?我给你处理一下。”

说完她就起身去找医药箱。

云蔓垂头瞧了瞧,左脚踝是有一道一两厘米的划痕,不深,渗出的血渍已然凝固。

她认为不碍事,但云梅非要给她用碘伏消毒,再贴上创口贴。

等到一点五十,云蔓收到了“大杨树”的新微信:【我到了,老地方等你。】

她去和云梅说:“妈妈,我出去了,你有事和我打电话。”

云梅又打算进厨房做蛋糕:“行,注意安全,五点之前必须回来。”

云蔓:“好。”

这边是老城区的旧街道,附近全是修建了二三十年的老破小,没有所谓的“小区”一说,房屋起落无章,高低不一。

云蔓下了单元楼,沿着小道往外走,在一棵树龄上百年,亭亭如盖的银杏下找到宋北杨的身影。

他右手提着一个蛋糕,老远冲她招手,笑得露出了梨涡:“云蔓。”

这小子从来不喊姐,云蔓习惯了。

她边往后面望,边小跑向宋北杨。

两人十分默契,一汇合就加快脚步朝前走。

“生日快乐啊!”宋北杨提高蛋糕,咧着大白牙说,“我买的是你最喜欢的榴莲口味。”

“谢谢。”云蔓抿出淡淡的笑,“听说你考上一中了?”

“对啊,我正要和你分享。”宋北杨没心没肺地说,“下学期,我就可以在学校罩着你了。”

“恭喜。”云蔓真心说,“不过我应该不需要你罩着,我又不惹事。”

宋北杨:“有备无患嘛。”

这片名为升平巷,想要去外面的公路坐公交车,只有脚下一条巷子,姐弟两沿着路边走。

与寓意美好的地名云泥之别,这边实际龙蛇混杂,监控死角远远超出监控的数量,闹出过好些事情。

当下,云蔓和宋北杨就关注到斜前方有异样的动静。

六七个男生聚在一起,明显分为一对六的两波,人多那方朝向云蔓他们,个个面部狰狞,剑拔弩张。

为首的寸头男举起一根粗实的木棍,指向对面的男生,嗓门粗狂:

“姓简的,今天可算是逮到你放单线了,老子早他妈看你不顺眼了,你他妈怎么做什么都在碍老子的眼。”

从云蔓的角度望过去,被针对的男生个高挺拔,站姿十分慵懒,双手插在裤兜里,悠闲得像是在散步遛弯。

他的声音清冽冷淡,特欠扁:“让老子想想,都做过什么?不就是打篮球赢了你,玩轮滑赢了你,斗地主赢了你,老子也很想体会一把输的滋味,但谁叫你太菜,放水都挽救不了。”

“妈的。”对面的寸头男气急,手上的木棍又往前伸:“老子看你个龟孙这张脸不爽很久了,连续追的两个女的都被你这张脸迷得团团转,晚月更是因为你,看都不再看我一眼。”

男生作势认真思考两秒:“要不这样,老子勉为其难,允许你给我拍一张面部特写,你拿去找整容医生,说照着我这样的整。”

“滚你妈!”

争吵声愈发大,云蔓条件反射地想折返,远离是非之地。

可她顾忌现在和宋北杨在一块,要是返回正好遇上出门的云梅,就糟糕了。

云蔓对宋北杨说:“我们走快一点。”

宋北杨赞同地点头,将她护在里侧,加快了脚步。

然而他们的脚速仍旧不敌那几个男生矛盾升级的进度,人多势众的那一方率先挥起木棍,朝男生的头部砸去。

男生不输势,空手挡住飞速而下的木棍,反打回去,手臂精瘦的肌肉线条绷紧,青色脉络蜿蜒盘旋。

双方乱战一触即发。

耳闻打斗声,云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拉住宋北杨的袖子,赶出了有史以来的最快速度。

在她计划走出这条巷子就报警时,打红眼的人群中飞出一根木棍,不偏不倚地招呼宋北杨的右胳膊。

他猝不及防地吃痛,胳膊被迫甩向前方,连同手上的蛋糕一并扔了出去。

听到宋北杨不自觉地哀嚎,云蔓惊骇驻足,拉过他的右胳膊,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宋北杨用完好的左手指地面,摔出盒子的蛋糕,委屈巴巴地叫:“我专门定做的蛋糕,这还怎么吃!”

云蔓哪里还管得了什么蛋糕,带着他小跑起来。

由于不清楚宋北杨的胳膊伤得重不重,云蔓带他走出巷子就停了下来,仔细查看他的胳膊。

这边有路人被巷内的动静惊动,有大人摸出手机报了警。

那场斗殴并没有维持多久,男生以一对六,拳脚功夫了得,似是练过,不多时就把六个魁梧大汉打趴在地上,哀嚎哭叫找妈妈。

男生不着急走,瞅了瞅路中央的坏蛋糕,外散的榴莲气息浓郁,他微皱眉头,抬手捂住鼻子,长腿快迈,前往巷口。

云蔓看宋北杨的胳膊青了一大块,提出:“我带你去一趟医院。”

宋北杨不当回事:“这点儿小伤去什么医院,传出去丢人。”

云蔓:“不行,去检查一下才放心。”

宋北杨固执:“我不去。”

就在姐弟两人争持不下的时候,宋北杨余光晃到那个男生走了过来。

他发咻,生怕对方找麻烦,拉住云蔓就要跑。

男生开了口:“云蔓。”

云蔓惊疑回头,定睛瞅了两秒,确实是一张比较熟悉的俊脸。

男生肤色玉白,点缀对比强烈的浓眉黑眸,眼形细长,尾部上扬,渗出生人勿近的漠然,是标准的丹凤眼。

他的骨相极为精致锋利,起落有度,每一寸都犹如经过刻度尺量化,是不差分毫的完美。

的确是可以挂在整容医院,做特等的整容模板。

然眼下,这张出挑的脸上有因为打架造成的伤痕,唇角晕染的一抹艳红擦到了侧颊,添了几分诡异的妖冶和野性。

云蔓心中浮现出他的姓名:简慕风。

“你想做什么?”她警惕地问。

简慕风从兜里摸出手机,低眸操作:“打开微信收款码。”

云蔓没跟上节奏:“啊?”

男生进入微信,找扫一扫,态度孤冷:“给你蛋糕钱和医药费。”

宋北杨感觉他没有恶意后,来了火气:“谁稀罕你的钱。”

简慕风不屑于搭理她,把点开了“扫一扫”的手机往云蔓面前递。

云蔓扫过那只沾了血污和擦伤,却难掩清晰骨节的手,琢磨一会儿,不打算拒绝。

她需要这笔赔偿,带宋北杨去医院。

云蔓找出微信收款码,简慕风给她转了两千元,丢下一句“不够再找我要”就走了。

瞧清楚他给的数目,云蔓惊呼:“简慕风,你给的太多了。”

简慕风有如东风射马耳,大步走回打架的地方候着。

警察出警迅速,简慕风连同一地的伤员全被请去喝茶,哄闹的巷子迎来新一轮安宁。

宋北杨细细回顾两人的对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和那个男的认识哎。”

“同班同学。”云蔓再看看手机上的进账金额,想着多余的,要么等开学见面还,要么通过班级群加他转回去。

“啊,我看你们不是很熟的样子。”宋北杨人缘好,总是能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

云蔓淡应:“嗯,好像是第一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简慕风,你不趁机加她的微信,会后悔的!

开文啦!走过路过求收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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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万人非你》

桑榆年少时暗恋过一个人,曾以为再也走不出来,会一直单身,不料和重逢见了两面的老同学岑野闪了婚。

他们各取所需,岑野简单粗暴,甩出两条合约:1.逢场作戏 2.绝不同居

桑榆谨记约定,人前“老公”张口就来,人后敬称“岑先生”。

可是有一天,岑野赖在她家里:“不喊老公就不走。”

桑榆喊了老公他也不走……

床上,桑榆趴在岑野怀中质问:“谁说的不同居?”

“老婆,我们只是做了。”岑野不要脸地纠正,“你想同居的话,我马上联系搬家公司。”行李早就打包好了。

桑榆:“……”

——

后来,桑榆无意间看到岑野的日记本,那一页写的是:

【我约桑榆表白,但她没来,祝她毕业快乐,所得皆所愿。】

落款日期赫然是他们高中毕业那天。

桑榆对那个夏日印象深刻,她也约了一个人准备表白,同样无人赴约。

“原来,在我热烈又无声追逐一个人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也这样追逐着我。”

*男暗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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