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宴正酣

容行止乘舟顺流而下,千里之行,不过两日就到了卢州。

以求学之名,住进了余府。

宴正酣。

阁楼别致,青竹挺秀,小桥踏水立。

溪水潺潺,乐声阵阵,酒香飘十里。

奇花异草浓艳芳芬,世间少有敌者,这会却众星映月般绕着一人。

少年衣裳明艳,绸缎似的墨发光泽柔润,一举一动皆是情,蕴有春意烂漫。

原本并不起眼的听风亭,频频引人注目。

参加宴会的都是余家的子孙,十几岁正是好奇和春心萌动的年纪。

鬓角插桃花的少女满脸红晕:“他是……容行之?”

这般风采,怪不得人人称赞。

“不是。”

这道声音娇媚,“老祖宗心里欢喜,留容公子多说了会话。”

“什么?”少女难掩错愕,忍住失望道,“这是我们哪个兄弟么?”

说话人容貌姝丽,唇角带笑:“他叫阿清,大姐姐的玩伴儿。”

来人是余念锦,二房嫡长女。

余念芙一听这人不是她们的兄弟,立刻高兴起来,少女娇憨胆大:“不是就好,二姐姐我相中他了,你可不要跟我抢。”

余念锦掩唇轻笑:“阿芙又说胡话了。”

她顿了顿,似有所指道,“四妹妹可见过他的脸?”

余念芙脸又红了红,她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看见就说喜欢实在轻浮。

然而她没有退缩,忍着羞意:“这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我现在就去看看。”

余念芙性子直而急,还真就提起裙子往听风亭跑了过去。

她身边的丫鬟一直没敢插话,这会见自己主子正要过去,立马着了急。自家主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余府的下人可都知道那个人丑如罗刹。

小姐过去非出丑不可,丫鬟正要追,忽然被人搭住了肩膀。

丫鬟着急,一扭头看见是余念锦,结巴了:“二、二小姐。”

余念锦笑意盈盈道:“四妹妹要去看就由着她去,省的她以为我这个当姐姐要拦着她。”

虞桑跟着余安安深居简出,听说过他的人很多,见过的却少。他要单独出来,还真没几个人能认出他。

还因着余老夫人不待见虞桑,不准下人们提起虞桑,更不准往外说。

就算乾国开放,女孩子身边常年带着一个外男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余老夫人这道命令差不多相当于封口令。

余念芙一路小跑,离听风亭越近,胡思乱想的就愈多。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等余念芙靠近那一抹杏黄色,都能确定他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了。

虞桑伏棋盘上,捏着一枚白子把玩,颇有些兴致阑珊。他知道有人过来,但对此漠不关心。

余念芙心跳的极快,没忍住朝虞桑的脸看过去……面具?

怎会有人平白戴这个,余念芙有了丝不好预感,可还没等她多想,忽然暼见了虞桑的眼睛。

余念芙戴着桃花,脸也忽的红如桃花,

人面桃花相映红,少女情窦初开,春心初动,极美的一幕。

虞桑眼睛漂亮的很,鸦羽般的睫毛,瞳仁通透如琉璃,烂漫无比。

有这么双眼睛的人,该会是多么惊艳绝绝。

余念芙呼吸一颤,继而坚定起来,大声道:“我喜欢你。”

不知道是不是余念芙的错觉,她感觉她说完四周忽然安静起来。

这让她有些恐慌,这、这应该是她一生最勇敢的时候了吧。

“喜欢?余念芙你疯了吧。”少年少女们大都相熟,人群里忽然站出来一名衣衫华丽的少年,“那人是痴呆,容貌奇丑无比。”

余任帆话音刚落,不少敌视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都是他的姊妹们。

“……”余任帆没忍住缩了缩身子,简直可怕,这些女人,不可理喻。

他也恼了,“看什么看。这不过是余念安养着玩的一个物件,就算穿着锦罗绸缎也是个下贱玩意,痴傻无比,貌如罗刹。”

余念芙比余任帆更恼:“你胡说。你才傻子,你才罗刹。”

如此风姿决绝之人,怎么可能?

余任帆抱胸冷笑:“跟我吵有什么用,把他面具摘下来不就知道了?”

他本来就爱出风头,今天来参加宴会,如果是容行之夺了头彩也就算了,一个傻子竟然也如此嚣张。

再怎么算,他也就是余府养的一条狗。

余念芙一向莽撞,冲动起来凡事都不过脑子。余任帆混蛋,不过他说的也对,把他面具摘下来就好了。

余念芙看向虞桑,这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他肯定同意的。

还有,她也真的想看看。

许许多多双眼睛落在余念芙身上,她感觉自己伸出手都相当沉重。

虞桑坐着,似乎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眼神依旧,这在余念芙看来则是鼓励。

啪嗒!

面具落地的声音清脆,余念芙眼睛蓦然瞪大,伤疤密布,长短不一的疤痕交错,伤口愈合后鼓起的肉条互相覆盖,能瞬间激起人的反感厌恶。

余念芙忽然捂着嘴巴,胃里翻滚的厉害,她扶着栏杆,干呕不断。

好恶心,她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此刻的园林万籁俱寂。

虞桑弯腰捡起面具,动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他头发高高束起,光耀下,发尾隐隐有光泽流动,鹅黄色的衣裳鲜艳明亮。

衣飞带舞,十里春风。

少年本应惊鸿。

他一开始跟着安安是没戴面具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安安为了保护他,亲手给他戴的面具,后来就再也不曾摘下了。

这次竟然能当着这么多少爷小姐的面露面,还真是荣幸,虞桑唇角笑容讥讽。

谩骂声哗然而起,干呕声盖住了丝竹礼乐声,仙境骤然坠落,变成了污秽人间。

余念芙眼角发红,忽然发狠拽掉了头顶的桃花,羞愧和难堪齐头并进,撕扯着她的骄傲和自尊,她狠狠踩了两下桃花,带着哭腔冲虞桑大喊:“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你要在这里!你就是怪物,凭什么还要活着!”

虞桑对此无动于衷,眼里的光增不减,明亮如旧。

余念芙终于崩溃了,大哭着跑开。

恶心、恐惧、痛恨,现在的虞桑人人避如蛇蝎,视如鬼怪。

在这些少爷小姐要骚动起来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容公子到了。

人群倏地散开,流水般朝着玉溪桥涌去。

卢州的少年们还是相当渴望瞻仰一下容行之的品貌。想看看,在他们还只懂的玩乐的时候,就惊艳了朝堂,被当代大儒称赞‘吾愧不如之’的神仙人物。

容行之来晚了些,余安安同样姗姗来迟,两人几乎是到的。

众人迎过去时,看到溪流旁遥遥相望的二人,余家人容貌可以说是上佳,这会却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容行止白衣谦谦,眸漆黑,犹如星点。

手中握有一碧色玉笛,一缕红缨点缀其中,似有清风徐徐,化柳随风。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余念安着袅袅白衣,眸光似月色清冷,波澜不起,而秋波阵阵。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容行止额首,手腕一转怀抱玉笛,对着余安安见礼。

余念安额首退半步以示避让,微微欠身,霁月清风。

丝竹声悠扬,眼前的一幕不似在人间。众人沉醉其中,痴望且不舍。

铮!

急而短的琴音徒然而起,众人惊醒,有人摸了摸脖颈,竟然惊出了冷汗。

谁这么扫兴?

余任帆不悦的朝闻雨亭望过去,却发现琴师们也在相互打量。

容行止唇角含笑:“好久不见。”

余安安实话实说:“也没多久。”

大概半年前容行止就来过余府,两人相谈甚欢,然而容行止在走之前,他忽然念起了关雎。

这着实优秀,秀的让余安安都忽略了本就微末的熟悉感。

容行止眸中笑意更深了些,念安还是如此坦诚,他握了握玉笛:“你先请。”

余安安也没客气,她早就发现了虞桑,也就径直过去了。

她练了半夜书法后,肌肤更苍白了,她知道阿清一向心细,为了不让他担心,这几天她都没去小林菀。

虞桑喉咙有些涩,见余安安走过来,眼神又有些湿润。

他也看见了,容行止和安安果然是般配的,想必会是神仙眷侣。

千刀万剐之痛,怕也不过如此。

虞桑僵坐在石凳上,他想求安安别过来了,不要在对他这么好了,这会让他做要放下的决定时更痛苦挣扎。

他这般想着,见余安安一步步走向他,唇角却一点点翘了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虞桑都对余安安的到来,感到满心欢喜。

这似乎形成了无法抑制的本能。

虞桑告诉自己要矜持,偷偷捏着一枚棋子使劲,不去接安安了,我要学着懂事一点。

余夫人说得没错,安安要及笄了,要和外男保持距离,他不能再任性了。

余安安走到棋盘边,望着散乱的白子黑子,自然而然的坐到了虞桑面前,声音清冷:“阿清在下棋,结束了?”

虞桑攥着棋子,眼睛沁在了泪里。

这么乱的棋盘,一看就是乱丢的,傻子怎么会下棋。

不要对我这么好了,我好痛。

余安安见虞桑没答话:“抱歉,是我看错了。”她拾起一枚黑子,央道,“阿清教教我。”

虞桑心脏蓦然一痛,又添了一道刀口,他扬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弯成了月牙,笑容青涩羞怯。

他喜欢安安对他好,哪怕会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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