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头发深黑而柔顺光滑，他的面孔深思熟虑，他的眼中含有辉光。我望着床边被胡乱摆放的镜子，那是一件蕴含新月力量的工具，而卢卡斯.米德尔此人体内潮湿泥土的味道太过浓重，以致月亮撞击其中。那镜子中的面孔愈发苍白了，我也愈发疼痛。

卢卡斯正在修养。他前阵子从台阶上跌倒，撞到脑部，所幸并未骨折，经抢救，他最终还是从寂静中抽身回返，只是目前眼神中满是茫然。

我是挺茫然的。自从开启门关之后，我打定注意东躲西藏，不再出现在众人眼中。巴里先生既已疯狂，我又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何况此时多事之秋，我若出现，八成即刻光荣入狱，严加看管，大唱《铁窗泪》。我就每日坐在那条长廊里，和那幅画相对而眠，直到醒来。

直到醒来，我发现面前不再是我熟悉的那块天花板，身体虚弱好似将灭未灭之烛。作为（家里给了很多钱）的病人，被医生和护士严加看管，连下床都要提前登记。而那面镜子，正是导致米德尔先生跌倒的罪魁祸首，他宁可护着镜子，也不肯握住扶梯的把手。

你们要是知道这镜子多少钱，肯定就不会这么说了。我暗自反驳。

为避免病人的情绪出现波动，这面格外光滑的镜子被摆在他床头的柜子旁，这帮了我大忙：我照一照镜子，就知道现如今是怎么个情况。我还挺遗憾的，自从我开启了那扇门关之后，实力陡然提升，已经可以打得过绝大多数普通人了，虽然女巫小姐说我这是胸无大志，但毕竟我以前连普通人都打不过。她告诉我 ，这正是我正式进入了学徒之列的标志，至于以后要选择哪条道路，全看我自己。她建议我选择做一名研习“鸟鸣”的学者，原因是我“过于安静”，缺啥补啥确实是非常朴素的理论，不过我也察觉到，她们不建议我继续做一名学徒。

我也不想做学徒——学徒是极易受神明影响之人，学者不是。但我该到何处寻找技艺呢？鸟鸣听起来活泼有趣，且其中蕴含谜语与杂记，只是教授此术的场所隐于迷雾之中，或许我可以去大城市碰碰运气，但我没钱。

现在我有钱了，身体却虚弱得却像是明天就要死了。而我现在必定无法进入新月的所在，我体内的潮湿太过严重，即使是在梦中，那里也会排斥我。这样浓烈的影响绝非意外，就像积年累月的慢性重金属中毒，谁会是那个下毒者？

也许我应该多看几本本格推理，这样大脑就不会如此贫瘠。我到离去的那一日也没有明白巫女和女巫为何到来，她们告诉我，这是我书读得太少的原因，世界上尊奉珍珠的，并不只有姐妹会这一组织，秘密结社也并不能代表神明的意志，互相利用实乃经常之举，端看谁能笑到最后罢了。

我已从别人那里听闻，米德尔先生自从收了几个平民学生后身体便愈发虚弱，以至于如今这个下场；然而上层社会的某些人是出了名地热爱诽谤，故此言不可全信。米德尔先生固然面色苍白，四肢无力，乃至于在病床上已经闹到了需要护工看护的地步，但单单教授几个平民学生还不至于谋害其身，除非那几个学生是他作为学徒的助手，举行那么多仪式对精神力确实是一种消耗。

自从他出事后，那几个学生一直想来看望，现在已经被米德尔先生的家里人哄回去了，我便清静许多，得以放空思想。

当护工进来的时候，夕阳已然来临。她看见米德尔先生睡着了，他的面容颇有些男性气质的英俊，但苍白的脸色和憔悴的气息为之减了不止一分。医生和护士经常议论这位病人的身体，说他太过劳累，护工并不明白去图书馆当管理员对身体有何负担，不过米德尔家是个好雇主，她也希望这份工作对双方来说有一个好结果。在为对方擦拭身体时，米德尔先生突然醒来，他睁开眼，面容从容镇定，眼瞳中好似有光。就像这具身体突然从死尸变成了活人，护工连忙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

我摇了摇头。这幅身体的状况之差远超我的想象，现在的我恐怕需要护士的帮助才能从病床上起身。长此以往，恐怕身体本身就会成为我的监狱，且如果我不回到米德尔先生那充满知识和秘密的书房，我的扮演无从谈起，潮湿的起因也无法解开。

我万万没有想到，新人生的第一步，竟然是从复健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