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太子在十六岁那一年,曾筹备过一次不十分盛大却颇为严肃的正名仪典——虽还未授予金册金宝,却也是要向满殿贤良宣告他是庆国太子,未来会继承陛下尊位的事实。彼时十八岁的李承泽看着自己除却礼法教义对权谋人心一窍不通的幼弟就这样凭借嫡子身份登上了太子之位,心中难免不爽。

可他只是单纯的嫉妒,并没有到痛恨憎恶的地步。想着恶作剧一把的李承泽在仪典前两日邀李承乾在二王府吃酒,在他的酒中,下了少许软蕙草。

软蕙草不是剧毒,药效不过是会让人昏沉上一两日,平时都是被拿来配安眠香用的。再加上李承泽怕闹出什么大事来,放的剂量少,怎么看都只能是个让李承乾睡上七八个时辰醒来后一脸茫然的结果,李承泽也真的只是想吓吓他。

不料这场平淡无奇的酒席却被人利用了。

李承乾在当天晚上中了剧毒,太医连夜施针放血灌药才救回来。东宫上下被查了个鸡飞狗跳,可但凡能送进东宫侍奉的婢子内侍,不是庆帝的探子,便是皇后的支使,背景俱是一清二白,那时的李承泽也还没有对李承乾提防到要在东宫安插眼线的地步。

查了太子出行的记录,当日午间,太子去了二王府。

于是鉴察院奉召又把二王府查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查出来。李承泽虽在明面上洗脱了嫌疑,但京都城中无一不传是他暗害了太子。庆帝叫他入宫问话,言语里,竟也透出了三分怀疑。

他是真的有口说不清。

李承乾那边也不好过——太子身中剧毒,自然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仪典也就随之推迟,朝中难免开始兴起“时运不畅,东宫难配其位,天尊施难”的风言,甚至到了最后,庆帝因此事实在搅的他烦心,直接就取消了这场仪典。

最可怕的其实不是这些。

而是彼时的李承乾,竟真的相信是李承泽害了他。

这事把李承泽气得不轻。

其实也不怪李承乾这么想,当时在他与李承泽一席话毕就要起身告辞的时候,忽感觉一阵头晕,继而在原地晃了一下——李承泽以为是自己下软蕙草的举动“阴谋得逞”,竟没心没肺的笑了一声,一脸等着看李承乾的笑话的模样。

为此这二人后来曾在东宫大吵过一架,言语间满是“算计”“谋害”“你死我活”“被储位迷了眼”之类的字眼,没人敢细听。李承泽气愤不堪,最终推了门愤恨离去,此后三年都没再进过东宫的大门。

打破了僵局的依旧是去年春日里的那场长跪。李承泽自觉亏欠李承乾,后又得知李云睿对他和李承乾两边算计——李承乾也得知了此事,二人心照不宣的要见一面。为了再不起那样的祸事,二人约在了宫外醉仙居,还叫了靖王世子李弘成作陪外加当个见证。

那一日的世子殿下是真的“作陪”:干坐着陪,一句话都没说,只当了个人形摆设。二人在流晶河上的风月亭里商议了一日,说的大部分都是他二人与李云睿的事,最终达成了契合,接着,提到了那年的酒席。

李承乾承认他当时确是在气头上。东宫遭害查不出缘由,有意示好李承泽的御史又借星象异象之由上疏,言或为上天警示——换句话说就是他李承乾德不配位没资格做太子,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这可不得让他着急上火。

李承泽也坦然承认,那年他的确耍过些小把戏,但绝对没想过要杀他——李承乾本来还不太信,但转念细想想,自己前脚从二王府出来后脚就中毒,但凡是个人都能把这事儿和李承泽想到一起去,李承泽没那么蠢。

“那会是何人呢?”

“我怎么知道?”

李承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件事过去很久了……曾经是怨过,但提不上恨。”李承乾看着李承泽,“二哥,不论如何,你我都是兄弟。”

“你没恨过我就好……”李承泽颔首,“许多事情到如今,其实都无所谓,我只要我至亲至爱的人不要误会我。”

“想不到二哥还肯视我为至亲……”

“那要不然呢?”二人终于放开彼此,李承泽拍了下蠢弟弟的脑门,“我就你一个能说得上话混在一起的兄弟,你不是谁还是?”

“……”李承乾在心里默默心疼了一下自己,还是大哥和三弟命好,没摊上这么个从小到大每天都能让自己不得安生的催命鬼。

“为什么不告诉我?四个时辰,父皇怎忍心他娇生惯养的太子殿下跪那么久?”

“谁告诉你的?”“侯公公说的。”“你扯淡!”“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侯公公后来跟我解释,我从殿门口退下又在广场上跪下了事情,父皇在我昏过去之前其实一直不知道。”

“噗!”

刚蹭了一口东宫茶水的李承泽差点就没喷李承乾一脸。

“那你在那跪个!……”“我也不知道父皇他不知道啊!”李承乾委屈道,“本来想的是做戏做全套,父皇平日里也还算照顾我,至多再跪上一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他压根不晓得这一茬……”

“那日下午下了暴雨,都透进雨里了,也不求一声情?”

“要求情那也得我有力气说话不是?”

李承泽忽然觉得心上一揪。

“然后吧……然后……我想不起来了。”

“然后你就一头栽进了雨里,应当是内侍把你七手八脚从乾清宫门口抬回东宫的。”

“大概是这个情况。”李承乾失笑,刚要继续追问他是如何得知此事却又被李承泽噎了回去,“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我的门下?”

“猜到过。”李承乾苦笑一声,“不过也来不及了。”

这倒是个好的折衷的法子——许多事情原不看他知不知,只在于他做事的本愿为何。李承乾此话一出便表明了意思:知道是你门下,但不是为了你去求情的。

李承泽莫名其妙觉得这跟预想中的……差了那么一点,心里有些拎不清。李承乾瞥了眼他,心知他对这话开始半信半疑了。

“李由那厮告诉我的。”李承泽失意道。他心中不快的时候就喜欢坑别人,这世上绝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活的不痛快。

“我猜也是。”

太子翻了个白眼,“画了这么久也累了,我回屋歇一歇,二哥自便。”

“诶!”说起作画来,李承乾这厮为什么要画自己这事儿还没说清楚呢!“你还没告诉我你画我是做什么!”“随手画画,当不得真。”

“当……当不得真?”

什么当真?

若是当真,能当什么真?

李承泽在原地开始发懵。

次日范闲进了城,却突然被侯公公牵马带走,谢必安看到这一幕,赶回去向李承泽复命。

李承泽会意,在原地理了一下思绪,决定还是要见一面李承乾:凭他一人之力对付不得范闲这小子,这小子徒手反杀了鉴察院的追杀,不论是才能还是武力,都不得轻视。

更何况他好容易和李承乾和缓,如若此时还对他有所避讳,怕是会毁了他们二人这一年好容易弥补的感情。

于是二皇子抬腿就去了东宫,却被毓湖在门口拦下他,说宫中的禁卫副统领宫典正在里面。李承泽心里有些膈应——合着他堂堂一届皇子,唯一一个有资格跟太子同台对阵的皇室血脉,这阵子还得给一个臣下让道了?

得,谁让他是父皇的亲信。

李承泽杵在画室外面,如那日来的时候一样漫不经心的溜达。

“这宫大统领到底是在矫情个什么劲……”李承泽头疼。

然后他就听见了从里间传来的纸张撕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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