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赶到现场的时候，各家府邸的马车已经堆满在了醉仙居门口，然而鉴查院包围了醉仙居，真正能进去探个究竟的屈指可数。
范提司自然在列，顺道还顺进去了自家的若若妹妹。
“哥！”若若实则是来寻他的，见他出现长舒了一口气，“半天不见你人影，可急坏我了！你怎么没和二位殿下在一起？”
“……”范闲瞥了眼不远处酒醒了一半还不停探头往画舫里张望的郭保坤，不想说话。
“二位殿下，京都城内得了消息，各家都在为二位殿下的安危担忧。”朱格眼见着里面没什么大的动静，人影却时不时在动，又不闻回答，想闯进去奈何谢必安守在外面，只得又行了一次礼，“太子殿下若是受了惊吓，下官立即向宫中传话，派辆马车来，接殿下回东宫。”
“不必。”
李承泽的声音突然从里间传来，继而就没了下文。朱格一愣，林婉儿捏了捏指节，李弘成神色微妙，林珙心生疑惑，郭保坤则是一脸“这歹毒之人的话怎能轻信”的焦躁难安。
“你怎么看？”范闲问范若若，若若颔首。“二皇子行事虽不羁，却应该不至于放肆到拿太子安危开玩笑的地步。”
“那倒还不如散了，让他们两个把话在里面讲清楚。”
范闲白眼道。
林婉儿终于注意到他的声音，忙提衣走上前，“不是说太子殿下和二殿下邀你同来此处吗？怎么太子遇刺的时候你不在？”
“这这这……”范闲头疼，“二殿下本意不在邀我，他实际上是要见太子，我只是拿来做个幌子的，那幌子没用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那这么说，我猜的是对的，太子真的是听闻你在醉仙居，对你起了误会，所以确实是赶来兴师问罪的？”
“那可不是吗。”范闲委屈道，又因林婉儿的善解人意心中一暖，笑了一声，“你是不知道，方才太子殿下赶来的时候一声怒喝，吓得二殿下都差点没摔进河里。”
“这……”林婉儿却有些迷惑了，“二表哥要见太子殿下，直接相邀或者去东宫就好，何必还得这么弯弯绕绕？”
“那……我就不知了。”范闲可不想提前让自己的鸡腿姑娘增长什么没必要的人生阅历。
“朱大人，你就这么由着太子和！……”喝上头的郭保坤终还是忍不住，“和二皇子待在一处？万一殿下有个安危，二皇子他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诶诶诶诶诶……”趁着李弘成还没上去训斥，范闲上前劝了劝郭少爷找回自己丢在黄汤里的脑子，免得场面太过尴尬不好收拾，“郭公子这话说的可不负责任，二位殿下一向是兄弟情深，二殿下不在里面守着，担不起这个责任，难不成你进去？”
兄弟情深四个字一出口，林珙和叶灵儿不约而同的，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向范闲。
兄弟情深？拿这词儿来形容这二位？说罢又仔细看了看这厮的尊容：没听说过二五眼四舍五入等于失明的啊？
“你算哪来的？”郭保坤却不领情，趁着酒劲一爪子就推了上来，“不过是一个刚来京都没两天的私生子，哪还轮的到你来！……诶诶诶诶诶？”
范闲本就对这厮恼火，私生子三个字一出更是彻底没了耐心，当即冷了脸一掌推了回去，谁料郭保坤重心不稳，向后踉跄了两步，最后竟自己将自己摔进了流晶河中。
李弘成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得挥了挥手派家中仆役把在河里的郭少爷捞了上来。
“所以二位殿下在里面，当真无恙吗？”林珙冷不丁开了口，“朱大人，二位殿下是兄弟，又不是什么情人夫妻，进去看一眼应当无伤大雅吧？”
“确也是这个道理。”
谢必安不无警觉的瞪了眼林珙。
“二皇子高酬聘谢先生做护卫，谢先生今日却这般大意，让太子殿下遇险。”林二公子可没被那眼神吓到，只是冷言道，“如今我们要进去看看二位殿下安危，谢先生这般眼神，难道是不想让我们进去？”说罢又冷哼一声，“要是二位殿下真再有什么危险……恕林珙直言，林珙如今信不得谢先生。”
“……”谢必安被戳到了痛处，失了道理，自是无话可驳。
“要不然还是世子先去打个前站？”范闲提议道，毕竟世子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世子突然被点名，在原地石化了片刻，终是嘴角抽搐的转身看了看范闲一脸的讳莫如深。
我可真是谢谢你！
李弘成在心里对范闲骂了无数句王八羔子，到了也只能强颜欢笑，端了端世子仪态，“范兄诗才了得，今日也拜见过二位殿下，与二位殿下相谈甚欢，范兄一起吧？”
“行，那世子先请。”范闲没心没肺道。
反正你走前面。
“诶……”提议到最后却落得个继续干站在外面的林珙想插一句嘴，奈何也不敢拂李弘成的面子。李弘成率先开门走了进去，范闲拍了拍若若的手，随后跟了进去。
要说起来咱们的世子殿下是真的很怂，步子迈的又小又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家身材魁梧了些的闺中淑女。世子终还是走到了屏风面前，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
李弘成临死挣扎了一下。
“嗯。”
里间的人却轻轻应了他一声。
李弘成猛地睁开眼，范闲也随之目光一动，李弘成如蒙大赦绕过屏风走到里间——万幸万幸！这次再没什么**缠绵悱恻的激烈场面，只是太子睡着，李承泽坐在他身边。
“如今都有谁在外面。”
“回殿下，一处主办朱格大人，林相府的林珙林二公子，婉儿妹妹，叶家的独女叶灵儿，范兄家的范若若小姐。”说罢顿了顿，“还有失足掉进了河里的郭保坤。”
“噗。”李承泽不禁笑了一声，不用问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太子殿下这是……睡着了？”范闲问，李承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轻声。
“这门外一个二个可都还等着呢……”范闲替他无奈道，“不见太子，别人不说，我看那位林二公子是肯定不会走。”
“我知道，你们就待在这里，他们会自己跟进来的。”李承泽说罢替李承乾掖了掖被角，这兄友弟恭的场面看得二人眼疼。
李承泽果然没猜错，不消半柱香的时间，林珙和朱格终是忍不住跟了进来，，带着林婉儿叶灵儿，范若若跟在最后，一众人陆续进了里间。
“都见过了？”
李承泽抬头扫了这一群人一眼，“太子睡了，本王在这里照顾。既然见过了知道安好，那就都散了吧。”
“要不然还是从宫中请个太医来？”朱格却还是不敢放心，李承泽颔首一笑，转过身，朝向范闲，“我记得范闲你是师从鉴查院三处费介门下的？”
“是？”范闲冷不丁被点名，只好怔怔认下。
“用毒者自为医者，要不然你来看看？你是鉴查院的人，你来看过，想必朱大人也能放心。”
……？我？范闲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李承泽点头。
李弘成掩下一脸的幸灾乐祸，默默侧身到一边，给范闲让道。
范闲只好在目光睽睽下走到太子跟前。
“太子并无大碍。”
过了许久，范闲神情严肃道出这一句来，屋子里终于都舒了一口气。
“太子难得睡得沉，我不想扰他，今夜就在这里吧，都散了。”
李承泽难得面含温存，话声也极轻，倒是让所有人感到意外。话说到这个地步，朱格自是再无理由强送太子会东宫，只是默默告退，出门后吩咐鉴查院今夜封死醉仙居。
“殿下告退。”
众人退去，范闲也只好起身离开，临走时不自觉又回头瞥了眼沉睡的李承乾，看着李承泽默默握住他的手，欲言又止，终还是选择先告退。
李承泽也终于舒了口气。
他不知这一生究竟还会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夜晚，他的弟弟，能对他敞开心扉，知无不言，一直絮絮说着，直到忍不住睡去。
李承乾对他说了很多，以至于有些无关紧要的话他已经忘了，他只记得李承乾在扛不住困意睡去的前一刻，对他说的那最后一句：
他不想要这皇位了。
想到此处，李承泽眼角微潮，不禁俯下身去，在李承乾额上落下一吻。
泪水落在了他的额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