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严绪微微睁大了眼,一瞬的恍惚出卖了此刻他内心的惊诧,脑海中似有千言万语蜂拥,挤压在舌尖酝酿、发酵,最终只有几个字:“对……不起。”

不管说什么做什么,终究掩盖不了这人曾在他手上受过的磨难。

或者说折辱,更加贴切一点。

他其实很不愿宋遇提起过去,甚至阴暗的想过,如果他失忆,全然忘记1500年前的事,他是不是就能更加放心的靠近。

这个念头几乎刚冒头就被他粗暴的扼杀,连个渣子都不剩。

已经对不起了,凭什么希望他失忆、忘怀,对宋遇未免太过残忍。

何况……

到时候自己也会被遗忘,他无法想象宋遇把自己当成陌生人的场景。

至少现在,还能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

可宋遇的情绪破开一个口子,连呼吸都带上了冰碴子:“傅与年,别逼我。”

在这个年代,他活的好,有亲人,有朋友,他不想忽然有天做出不可挽回的事,那么辛苦的活到现在,不是为了找死,“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宋遇性子温润,极少因为什么动气,自小爹不疼兄不爱惯了,空有皇子身份,却做不来皇子的威风,仿佛很小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除了荣华富贵的生活,父亲并没有给他跟兄长同等的高贵傲慢。

尝试过,得到的是冷漠,久而久之,他就学会了平和。

对父兄平和,对宫人平和,对一切遇到的难过之事平和,虽然他知道那只是多年孤单下不得已的掩饰,数年如一日的成了他表象的一部分。

可面对这个毁了自己上一辈子,还妄图继续毁掉自己这辈子的罪魁祸首,心里暴戾之气顿生,将这个面具噼里啪啦的烧个千疮八孔,露出深浅不一的伤口。

严绪的眼神有些放空,宋遇来此几天他就几天没睡,公司的事千头万绪,一帮人靠着他下的决策养家糊口,可宋遇的不见让他整个灵魂出窍,于是每天,他把自己片成两半,理智精明的一半坐镇公司指点江山,另一半则飘在虚无的半空,恨不得跑遍世界上,将那个再次不吭一声消失的人揪出来。

找人的时候下属报告有人阻拦,于是借着机会,他把关键点放在周奇和俞壬辰身上。

他做对了。

可人找到了,他又能做什么?

和以前一样,人就在眼前,却怀着恨不能跟他同归于尽的仇恨,除了“滚”,两人无话可说。

往后,他也许会不断的消失,他无牵无挂,没有桎梏。

而他的后半生也许就在无休止的寻找中度过。

想到这,他忍不住嗤笑出声,眼睑下的卧蚕微微隆起:“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话跟我说吗?”

宋遇冷冷对视过去:“滚。”

“是,我就知道。”这种情况下严绪竟然还有心思笑,“你恨不得弄死我,只是囿于法律不能动手。”

严绪双眸一弯,从来锐利的眼尾勾勒出冷绝的狠厉:“跟我回去,我留下,你选一个。”

宋遇学着他先前噗嗤的模样讽刺一笑:“我选第三个——你自己滚。”

回答虽然尽在两人的预料中,严绪的瞳孔还是猛的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初,像是连接某个启动开关的弹簧。

随后微微垂首,低声笑了一下。

这个动作、这个笑声,熟悉入骨,是刻在他灵魂里的阴影,反复提醒着那些难堪的往事。

宋遇僵住。

自从决定远离这个人,他再也没注视过严绪的额头,震惊之下,不自觉的望去。

火苗依然在烧,可以前时有时无的灰霾此刻已然蔓延成浓重的乌云,几乎将火苗都遮盖个密不透风。

就在这时,严绪开口了,却不是对他说:“带他走。”

宋遇怀疑自己听错,可看着从墨汁般黑暗中鬼祟出现的两个高塔,他一下愣住,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告诉自己似的问:“你要绑我走?”

“不是。”严绪飞快否认,可围堵过来的两个人并未因此停下脚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什么我都给你,不开心的时候打我骂我也没问题,我不会还嘴不会反抗。”

宋遇吸了口凉气:“我不……”

“只要你呆在我身边,你要什么都可以。”

严绪轻轻挥手,高塔人机械的停了下来,他走近那个接近愕然的男人,低声说:“真的,只要你不走,让我死也可以。”

温柔的声线,像极了情人之间的耳语。

宋遇倏的后退。

他特别喜欢这里的气候,温润干燥带着适当的凉意,即使初夏也不觉燥热,可刚才,他分明感觉风里卷着寒冰,阴冷的刺进肌肤、血肉,直达五脏六腑。

这个人,终于恢复本性了。

“你想逃跑?”傅与年指挥人将一言不发的宋遇扔进小黑屋,阴冷的语气仿佛从地狱发出,“那你最好祈祷我早点死,否则你没机会。”

狂风暴雨的怒气没能让宋遇开口——从他勾引将军之子被皇帝逮个正着开始,他已经极少主动和傅与年说话。

说了,也没人会信他。

何况对傅与年而言,真相到底如何不重要,他需要的只是宋遇的绝对臣服。

这一刻,被时光、被刻意埋葬的许多画面,像宋遇看过的电影,条分缕析的一一闪现。

初识、心动、再遇、失望、折磨、绝望……

兜兜转转,他们又转回了原点。

想到短暂认为这人多少有些改变,他就想哈哈大笑,因为自己的单纯和愚蠢。

严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并非不清楚自己的行为会招致多少反感厌恶,可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许许多多设想的解释都派不上用场——宋遇根本不给他机会,在他曾经的计划里,宋达也是筹码之一,可他主动结束餐馆离开了这里。

所有的路,都没了。

就算他现在跪下,在他眼中只是另一种狡辩和做戏。

但他绝不会眼睁睁容许这人远离的。

想到这,严绪的声音都硬了几分:“请他上车。”

“是。”

宋遇难以置信:“现在不是1500年前,你也不是太子。”能这么无法无天的吗?

手机就在口袋里,随时可以报警。

严绪木然的看着他:“俞壬辰手上的项目需要一块地,这块地现在在我手上,如果我不签转让协议,先期投资全部打水漂,八千万。”

生意的事宋遇不懂,可他听得懂严绪话中之意。

他气的简直发抖。

又听严绪补充道,“周家最近遇到麻烦,我可以帮一把,也可以推一下。”

言外之意,全看你。

宋遇笑了,气的:“你厉害。”

和以前一样,什么方法有用什么,符不符合道德有没有道理,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那些筹码,是他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

严绪反问:“你愿意跟我走么?”

他没得到宋遇的回答,但彼此心中清楚答案。

这其实是个死循环,宋遇厌恶的方式是唯一能留下的手段。

他和宋遇是这个循环里最关键的两点,在一方主动松手前,永远躲不开。

两个近乎仇敌的人,却诡异的了解对方。

所以他很快等到了宋遇的回应。

他说:“你真让我恶心。”

有业主出楼扔垃圾,被这边四足鼎立的场面给吓一跳,昂着脑袋想看个分明,被高塔似的巨人压回楼道,狂奔上楼和老婆八卦:“外面有□□!”

“什么?”夫妻俩到洗手间开窗往外看,空空如也,除了婆娑摇晃的树影,什么也没有。

老婆开骂:“神经病啊你,□□片看多了吧?”

“我真的看到了……”

次日上午,宋遇回到生活了两年多的城市,距离他深夜离开不过十天。

严绪跟他挤在后座,低声说:“去我那住。”

宋遇闭着眼假装打盹,不说话。

“我让人买了些花草,你喜欢的话都留下。”

仍然不理。

下一秒,手被攥进一团温暖里,高大的身躯几乎压的他缩在车门上动弹不得。

宋遇强忍着把人甩开的冲动,继续装睡,实在无话可说,也不想面对身边人假惺惺的温柔。

就当陪着演戏吧,到严绪厌倦的那天,他就全面解脱了。

不会太久的。

到别墅,严绪不顾宋遇铁青的面色,执意拉着他的手进屋,浓郁的饭菜香见缝插针窜过来。

“来看看,都是你喜欢的菜。”严绪将人按在椅子上,指着堪比满汉全席的一桌子菜,“以后你不用做饭也不用打扫屋子,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边说边偷眼瞧宋遇,语气微微上扬,颇有些邀功的小得意,“饿了吧,快坐下尝尝,不喜欢就换人,这个阿姨以前……”

“我不喜欢。”

严绪一下停了话头,嘴巴微微张开,舌尖还顶着牙齿。

目光扫五颜六色的菜再转回来落在眼前略显茫然的男人脸上:“这里所有菜我都不喜欢,知道为什么吗?”

他说的冷静,听不出情绪。

可严绪忽然间想起什么,条件反射般的后退两步,张皇失措的摇头:“没什么,我们出去吃,你想吃什么,我们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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