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家家户户团团圆圆，屋里头的春晚作为背景音，和着洗牌的刷拉声。

街上、楼道里显得格外冷清，见不到人影。

有点破的窗台上装着防盗窗，月光就从不宽不窄的缝中勉为其难地钻进来。

空气中飘着一粒一粒的微尘，自顾自地翻滚。

一声不慌不忙的推拉声，老旧的门不堪地吱呀。

然而女人的冷嗤与男人的暴怒与关门的轻响格格不入。

随后平稳有力的步伐声在空旷一片中响起。

它似是慢慢向上，停留在了一块有些旧但不显脏的门口毯前。

上面还画了一只小熊，朝每个客人露出憨憨的笑容。

礼貌的叩门声。

“儿子，开门去！”

一串活泼有力的脚步。

大门一下敞开。

春晚声本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如今就在耳边。

一只蓬松的拿破仑矮脚猫几乎是贴着地板扑过来，一下扒上商旬礼的膝盖，亲亲热热地左蹭右蹭。

方聿从后面赶过来：“哥，来啦！”

商旬礼揉了揉他的头，轻笑一声，冲着方聿身后道：“叔叔阿姨，大年三十的，又来麻烦你们。”

老方乐乐呵呵地招手：“麻烦什么，快过来，你黄姨给你包了个大红包。”

老黄好像完全没听到刚刚发生的一切，亲亲热热走过来，拉着商旬礼的手：“回来啦？大学里头忙不忙，天气凉了有没有穿暖，对了，有没有找到对象……”

商旬礼温和地细细回答。

方聿珍惜地把商旬礼塞给他的大白兔奶糖装进兜里，忙着去给他哥倒饮料。

“哥！你要椰奶还是橙汁？”

商旬礼挑眉：“我以为成年人过年是可以饮酒的。”

老方大笑：“你还小，和你弟弟喝饮料去！”

商旬礼乖乖申请喝橙汁。

方聿笑着应了，正去拿商旬礼专属玻璃杯接橙汁，手却抖了一下。

他听到一声深重的、又像是解脱了的叹息。

可环视四周，明明每个人都是笑着的。

可能是他听错了吧。

他不确定地转回头。

“小聿的腰好细，想……”

是商旬礼的声音！？

还带一点……不正经的调笑意味。

总之不像他那斯文有礼的哥哥能说出来的话。

方聿这下实打实地一激灵，玻璃杯“啪啦”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老方念叨着“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商旬礼眼疾手快地过去把玻璃渣扫走。

有条不紊地处理完，他顺手在方聿头上给了一脑瓜崩。

“发什么呆呢？小心点儿。算了，我来，小聿你看春晚去。”

可方聿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怎么呆呆的？微张着嘴，还有点喘……我在想什么呢？自罚三杯。”

远处还传来老黄欣慰的声音：“看看人家，贴心……”

看着商旬礼温柔俊秀的眉眼，方聿恍恍惚惚开口：“哥，刚刚，就刚刚，你说话了吗？”

商旬礼蹙眉，似有不解：“没啊，怎么了？”

方聿不信邪：“老方同志！刚刚你听见我哥说话了吗？”

老方正沉迷撸猫：“什么？听到谁说话？”

方聿扯着嗓子：“我问你刚刚听到商旬礼说话了没？”

老方：“什么？谁刚刚干什么？”

老黄过来拎他耳朵：“叫人家哥哥！别一天到晚的叫人家大名没礼貌啊，我告你，人家说得一点儿毛病没有，一天到晚的神游八方不知道肖想哪家的姑娘……小商，我刚包了饺子，吃不？特意给你包的，羊肉馅儿！”

方聿深知不顶嘴不反抗拼命嘴甜才是逃过一劫的法宝：“妈，你这回包的饺子倍儿棒！我商哥能吃三盘！”

老黄傲娇嘴硬：“净嘴甜，我告诉你这一招对我没有用，啊，没有用！……小商真这么爱吃？爱吃好啊，爱吃给你下它四五盘饺子！管够！”

老黄留在厨房里给商旬礼下饺子，方聿跟商旬礼出了厨房。

他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哥完美的下颚线。

商旬礼察觉到，有些疑惑：“怎么了？”

方聿挣扎着没开口。

“没事。”他摇了摇头。

应该是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动静太大，他听错了吧。

方聿灌了一大口可乐压惊。

老方劝谏：“少喝那玩意，等会发胖了你张教练杀过来我可招架不住。在听我说话吗，方聿？方聿？？？”

方聿没有反应。

他又听见了。

“小聿喝可乐的样子，喉结上下一滚，吞咽后满意地叹气……好se，又想……了。”

方聿一寸一寸抬起目光。

他僵着脖子转向老方：“爸，您真的……刚刚商哥真没说话？”

老方有点担心：“没啊，儿子，你没事儿吧？怎么老说胡话？”

商旬礼的手背直接贴上他额头。

想起刚刚的怪声，方聿鸡皮疙瘩一下蹿起来，火速弹开，一张脸涨成番茄红。

“怎么突然这么热？是发烧吗？”听着商旬礼的关心，方聿更觉得毛骨悚然。

“小聿的脸好红，像是被我先这样，再那样，然后再……了一顿之后的样子。”

“爸，你们先聊！我先回屋一趟！”

方聿头也不回地冲进房间。

留老方和商旬礼面面相觑。

老黄纳闷：“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怪？”

老方赞同：“活像被人烫了屁股，一溜烟跑了。”

商旬礼眯了眯眼。

方聿这小子今天的确有点奇怪。

换平时早围过来哥哥长哥哥短的了。

刚刚和父母吵成那样，方聿不可能没听见。

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

良久，他抬起手，把剩下的那一点儿橙汁灌进胃里。

有点酸。

是啊，从小装到大，怎么可能有人看得出来呢？

不可能的。

他无意识地吞咽，却又联想起了方聿滚动的喉结。

方聿猫进屋里，在手机上认真地打字。

【正常人会听到别人的心声吗？】

方聿点击“搜索”。

——无相关信息。

方聿不信邪，继续搜。

【听到好兄弟心里说的话合理吗？】

【兄弟之间会想亲吻对方吗？】

【会有人喜欢从小长大的同性朋友吗？】

得到的答案是——一.个.都.没.有。

方聿咬咬牙，打开知乎。

【听到好兄弟的心声了这正常吗？楼主是男生，认识很多年的男性好朋友今天来家里玩，楼主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是好兄弟的声音，还说……喜欢楼主什么的】

可能是春晚太难看，广大网民又太活跃，不一会儿回答爆满。

【呦呦呦，煮饭婆来了？？？还是个txl？？？】

【这种套路太旧了，能不能整点新的】

【现在写文都不这么写了，再说了楼主你倒是快编啊，春晚无聊爆了，快让我换换脑子】

【提前搞一个大脑寄存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聿拧着眉毛刷了半天，才看到一个勉强正经的回答。

【谢邀，人在法国驻马店，刚下驴车。答主个人想法，首先，正常人不会喜欢一起长大的同性；其次，如果坚持自己听到了别人的心声，答主这里有一些人脉，他们喜欢和别人聊聊天谈谈心，楼主可以去＋一下vx，记得付钱】

方聿懂了。

这人劝自己去看心理医生呢。

方聿冷静一下，他觉得自己实在荒谬透顶。

怎么就觉得自己会听到别人的心声呢？？？

方聿觉得自己挺不应该的。

商旬礼刚和爸妈又闹了矛盾，虽然他们家天天吵架，但大过年的商哥心里肯定更不好受，他躲来躲去的，给人心里添堵。

就为了一点儿幻听。

再说了商旬礼可是和父母有龃龉从不吵架，离家出走都要轻轻带上门的优雅绅士一枚。

怎么可能会说出那么……那么龌龊的下流话！

方聿摇了摇头，把那点儿心里的不适全抖出去，打开门。

商旬礼正要抬手敲门，被他突然开门惊得一愣。

商旬礼很快恢复过来，跻身进屋，塞给方聿一个大红包，言简意赅道：“哝，给你的红包。”

方聿有些生气地把红包塞回商旬礼手里：“你自己生活费都不够了，还给我包红包？”

商旬礼无奈：“阿姨都给我包红包了……”

方聿抱臂：“那是她喜欢你，把你当自己儿子，怎么着，你是想当我爸，还是想当我妈？”

商旬礼还想说什么，却被方聿瞪了回去。

方聿盯着商旬礼把钱收好，絮絮叨叨地念着：“叔叔阿姨也在你那个大学教书，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普通人都会劝商旬礼不要老跟自己父母起冲突。

但方聿之所以是方聿就是因为他不是普通人。

他继续说：“他们哪天又让你难过了、逼得太紧了，就来我们家！老方和老黄同志都很欢迎的！”

商旬礼目光发软，嗯了一声。

这就是为什么他喜欢眼前这个小崽子。

主持人倒数完十个数，大家互道了“新年好”，谁也没提让商旬礼回家的事儿。

商旬礼和方聿进了屋。

之前方聿会主动去睡沙发，但每次第二天醒来他都在床上，商旬礼说他一到冬天手脚冰凉，开了空调不管用，要怀里抱个东西才能好。

方聿一摸，商旬礼浑身冷得像死过三天似的，遂两人直接睡一起。

虽然今天方聿听到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但他还是决定不因为幻听闹小脾气。

心里揣的事儿沉甸甸的，但方聿一躺到床上秒合眼，睡得叫都叫不醒。

商旬礼看方聿睡觉，心里莫名好笑，想狠狠刮一下方聿的鼻尖，手都快碰到了又缩了回去。

方聿似有所感哼唧了两下，又睡死了。

商旬礼当年没对方聿起心思时睡得挺香，怀里抱个热水袋似的踏实又温暖，现在血气方刚的男大一枚躺在被窝里是水深火热如坐针毡。

内心煎熬得要死时方聿又主动拱进怀里，撕也撕不下来。

商旬礼把又贴上来的小东西拎到一边，正望着虚空出神，方聿又钻进来了。

口水在胸前留下一个湿哒哒的小印。

商旬礼抬手摸了摸方聿的头。

方聿主动贴得更近。

商旬礼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还是把人抱进怀里，略略收紧了手臂，把某个不安分地乱拱的活物严丝合缝地嵌进怀里。

氛围很好，月光从缝隙间洒下，很适合借着清辉做点什么。

但在眼前人平稳的呼吸下，怂怂的商旬礼只是转身拉上了窗帘。

没人知道他曾用目光吻过方聿多少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