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十五声-

三年前答应成为警方探入毒窟的一条伪毒蛇,除了“季嵘”原本自毁式的相对偏曲的观念,更重要的是他骨子里极端自傲,有对任何事情都不可一世的蔑视——他以为自己是独特的。

样貌是独特的、经历是独特的、学习天赋是独特的、甚至这种机会也不得不是他、是独特的。

于是在不自觉间,这种自傲或者称得上自恋的“独特感”便成为了“季嵘”予自己的项上枷锁。

他沦为同性恋,并不是常人揣测的那样:幼年时期被各种“酒池肉林”营造出的异性性取向拧转。

很遗憾,恰恰相反,那种经历加剧了他病态的自恋:他只会喜欢自己——包括且不限于自己作为男性的某些昳丽特征。

在“季嵘”眼里,世界的人仅分为他和别人。

至于各种端点上的毒份子,予他而言只是牲口。

警方铤而走险,他们用了一颗漂亮美丽的糖衣炮弹。

比起某些因为软肋反水的“卧底”,“季嵘”的这种病态便成了独一无二的优点。他只认定和信任自己的观念,为此任何于人来说的感情和牵念都在大队长的死亡里没为粉末。

足够幸运的是,他从幼年里培育出来的观念恰恰好对“毒.品”极端厌恶。

“季嵘”嫉恶如仇并不是因为目睹了良幼遭受迫害,被召唤出了属于“正义”的使命感。

而是因为出生即被“恶”污染,导致他认为这些东西远远遮盖和耽误了他原本该开得更盛的人生。

这样的矛盾,在剧情里是必须被调和的。

但在调和前,“季嵘”的病态自恋和那些铺张在骨子里、还未受挫的不可一世应该可以更张扬。

垂着头的青年摸着自己的下颌陷入了某种沉思,许尚恒走过去,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肩膀:“别太在意,你给自己定的高度太严苛了。”

半个手掌敷着老茧,在即盖上青年那件演绎必需的花哨荧光外套前猛地被截住。

黑蟒盘缠着腕身,两颗尖牙抵在红蟒头下侧。

左手堪称礼貌地隔着对方的白衬衫,抓握住。

许尚恒的动作被稳稳卡在即将触碰的半空中。

京宥微侧过头来,演绎时因身体动作来回甩跳的头发被全数绑扎在脑后,他面容上的所有细微动作都再无修饰与遮挡。

笑意最先泄在嘴角。

他那双本该剔透的眼珠子在明光里独自涂上暗色,流转来盯住人看时带有一种……审视感。

审视与他不同的、低阶物种。

许尚恒的官方表情淡了些。

京宥微微眯起眼,好似在等颅内的什么信息,浑身透出强烈的疏离,笑容愈发扩大。

左手一松,他语意自嘲道:“霍哥。”

“别碰‘恶心的死基佬’——小心会传染。”

青年半侧身时以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角度将额向前探,这是个正要前行、被阻拦而不得已停下来的最大容忍姿态。

大脑的审判在一呼一吸间已经得到了结论:是那个吵闹愚蠢的牲畜。

牲畜怎么配沾染他的衣角呢?

极端的傲慢与不可察的排他感在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怪异彰显。

京宥一动不动,剧场大概静止了几秒钟。

“季嵘”的不可一世好像在那刹那永远种入他的骨髓,伴有玄意色彩的角色猛地“附身”到现实生活的完美“容器”里般。

南嫚站在远处,心提到了嗓子眼。

许尚恒那些官方笑意已经收了。

在指尖感知到对方手腕的肌肉绷紧前,京宥轻轻松开了动作,嘴角下压,方才的语气收得一干二净:“应该要这样才对……傲慢得明显一些。”

他一低头一抬头,那个有些寡言的Caesar翻上主控制权:“许总觉得呢?”

“这样‘季嵘’前后的反差才更容易凸显。”

就算扎入毒窟三年,“季嵘”也还只是个二十一岁、没真正撞壁的“小孩儿”。就是会有某些见不得别人光芒四射的恶意期盼他撞墙、被打碎骨肉、拿那些被铰刀成泥碎的血肉重塑自我。

可在那之前,所有人都要装作:怎么能怪他呢?他可是天生就被造物主吻以独到偏爱的存在啊。

“很厉害。”许尚恒理了理被他握出折痕的衬袖,不加掩饰赞叹,“真的很厉害。”

京宥看着他,神情里透着不加掩饰的疏远。

只字不提刚才的失礼。

他连幻视都没产生。

“对了,前段时间工作很忙,在琼宴本地都没能来探望你。今天特意赶来,还有件事想请京小天王帮忙。”许尚恒没回过头,声音不低,语调称得上独一份儿地“偏爱”。

京宥选择双耳失聪,错开他看向褚狸。

褚狸并没有一直盯着这边,他好似对自己“金.主”当着自己的面朝别人抛橄榄枝毫无兴趣,在饮水机的位置侧着脸接水。

“家里小妹实在对你迷恋不已,奈何正在高中,家教严苛短时不允许她实现她的‘追星梦’。”

许尚恒从西装内抽出道信封,递向京宥:“‘可以请哥哥代为传达我对Caesar的喜爱吗?’原话是这么说的。”

“随便碾碎任意一个青春期小姑娘的少女梦都是罪过。不是什么情爱告白,只是单纯对Caesar的美好祝愿。”

“作为她年龄最大的哥哥,希望能够‘不辱使命’?”

剧组里有知道Caesar和天艺老总过节的、也有不知道的,霎时有震惊的、意料之内的,都不介意看这样一出闹剧。

京宥对粉丝堪称“冷淡”的态度在不少人耳朵里一直是个传闻。

会昱安站在南嫚身侧,眯着眼盯着横在两人中间的那份信封,抬步两脚准备上去解围。

不料,京宥伸手接住了。

白金发的经纪人瞪大眼睛。

许尚恒比京宥要高,身材比壮年男性稍单薄一些,像生过什么大病落下了后遗症。

但这个三十六岁的男人,身上有绝不输任何人的坚韧和游刃有余,硬生生盖过了他原本的外形。

他喜欢穿更大一号的西装,这种选择原本应当把人衬得瘦小,却把他衬得很随性。

从外套内抽出来的东西当然还染着他的体温。

像是随时随地都要传达某种暧昧,许尚恒从不回避在任何场景下对京宥的“高调追求”。

京宥是有洁癖的。

但他眉宇淡淡,那些疏离感纵然剥散了些。

他甚至双手接过那封信,态度很珍重,任凭对方的温热染在指尖上,没有当众拆开信件。

会昱安眉心一阵猛跳,直觉让他快步过去,站在京宥身边开始打圆场:“刚才就听说许总百忙中抽空来场内观看,我还说……”

许尚恒同样给会昱安面子,好像所有美型男人在他心底都会自然占有一张座位。

两人开始交谈,男人今天的目的达到,也不再自讨没趣往京宥的疏离上撞。

京宥拿着信件,要退出场内。

他似有感应地回头,和站在饮水机旁的人来了个对视。

褚狸皱着眉,手中接了七分的饮用水一口都没入喉,正笔直定在原地看着京宥。

同那种“金主看上别人”的醋感全然不同,或许与许尚恒达成了某种交易,褚狸从雪藏一并里蹦出来的还有超越常人的眼界和无比开拓的心胸。

可那个眼神很怪:没有妒、没有怨、没有怜悯。

就是很怪。

随即,褚狸轻笑了一声,摇了摇手里的水杯,示意告辞,转身上了楼。

京宥抿了抿唇,长睫在一瞬里盖住什么神色,再抬步去找南嫚。

他绵绵扯出笑,用会昱安认定是撒娇的声线对南嫚道:“嫚嫚姐,又要麻烦你。”

南嫚自然接过他手上的信封,无奈:“怎么了,原形毕露了吧,你小心别人到时候给你来个‘卷后考察’。”

“怎么会有没礼貌的人拆开少女憧憬的梦境呢?”他自言自语,纯然如白羊,“肯定没有的。”

别人或许还觉得那是传言,但团队里的他们是无比清楚京宥对演戏外的东西有多冷淡的。

在团队里的人几次苦口婆心劝阻后,京宥改掉了婉拒,起码不会明面上折回粉丝送来的合理礼物,甚至态度改观得无比慎重。

只不过接了,秉持着从不当着送礼者的面拆开、其实完全不会被介意的礼貌。谁料转身就请人存到一个固定的地方。

“真的不看看吗?”南嫚也不太能理解他这种心理,她要是收到别人给她送的寄语是一刻都忍不了的。

京宥的视线没有在那张请专人订制的精美信封上多停留一秒钟,转身凑到洗水池下去洗手:“既然是少女憧憬的梦,就让它成为梦好了。”

洗手液来回挤了好几泵,京宥才堪堪停水:“冒然拆封,是会打扰到祈愿者的。”

他偏头微讨好地对南嫚笑,甩了甩手:“不太想打扰到她。”

美人计乍现,南嫚光速中标,捂心保证自己不会偷看,转身就拉开背包拉链,平平整整夹在物品正中心。

她忘了。

祈愿者是向施愿者祈愿。

甚至只是祝福。

唯一有资格拆开憧憬的施愿者好似故意混淆这种特权,并表现出超乎常理的漠视。

京宥擦拭干净水渍,脱掉花哨的外套挽在手里,往许尚恒和会昱安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回头离去。

转瞬间,“季嵘”那“于万物皆无趣”的神态轻微飘过,不可一世、终应陷入泥潭被重塑的傲慢错觉般点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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