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手表上的滚珠已越过四点，如果他对时间仍旧感知无误，他应该已有超过二十八个小时未曾进食，有至少二十四个小时滴水未进了。

但饥渴只是他此刻面临的最小问题。

他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间储物室，长宽尚不及他半边臂展，还堆放着许多清洁工具和卫生纸一类的杂物，让这方寸之地连一张椅子都无处安放。

当然，这间屋子里本来就没有椅子。

这促狭的空间密不透风，似乎是唯恐氧气耗尽，唯一的通风口正拼命往里灌着热风。他尽力将身体坐低，远离上升的热空气，但在超过40度的体感温度下，汗水仍旧从他身体的每处毛孔中不断涌出，几乎将他身上的衣服浸透。

他的头顶有个喇叭，正在不间歇地制造着噪声。起初是震耳欲聋的警报声，连续七八个小时，后来似乎是觉得不够效率，又换了电流声、锯声，甚至是指甲挠黑板的摩擦声。到最后，喇叭里开始响起“滴、滴、滴”的声音。

——心电监护仪般的滴声，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尖刺，刺在他心上。他在杂乱无章的滴声之间挣扎着呼吸，发现自己的心率开始随之加剧。

直到他开始耳鸣，心跳开始随着那时急时缓的滴声变得不再规律，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也开始冲击他的嗅觉神经。他很确定最初屋子里是没有这股味道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氯|气开始夹杂在热风中，在他周边弥漫开来。

他开始呼吸不畅，开始感到头昏脑胀……

有一些不好的回忆开始在他脑海中回荡。记忆里也是这么促狭的地方，也是这么浓重的消毒水味，也是这永不间歇的滴声……

有那么一刻恍惚，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离开过那里。

然后他开始感觉到冷，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开始想要蜷缩起来，将自己抱紧。

理智告诉他，是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数过漫长的四百三十三次滴声，直到这间屋子唯一的门突然传出动静。

他警醒起来，侧耳细听，确定那不是他的幻觉。

喇叭里的滴声终于停了。他再次摸了摸手表——还是四点，距离刚刚实际只过了五分钟而已。

门打开的那一刻，涌进来的凉气让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顺利站起来，于是尽可能坐直身体，尽可能笑脸相迎：“禁闭、禁水食、强噪音、睡眠剥夺、心理压迫……接下来该什么了？水刑、电刑，还是吐真剂？”

“你很清楚我还有什么手段，”中年女子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再继续下去，可就没那么‘文明’了。”

他相信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很狼狈，但女人的语调并无任何波动，仿佛对眼前的场景司空见惯。

“大姐心可真狠，你明知道我受训那会儿最差的科目就是抗审讯。”他仍在笑着。

“是啊，谁能想到，星情局综合排名第一的特工，居然没有审讯测试成绩？当时老头知道你被俘就以为完了，整个星情局没人相信你能撑过三天……”

她说着，忽然蹲下来，在他耳边低语：“你自作聪明不肯留下审讯记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反噬？”

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耳鸣，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住那股虚脱带来的窒息感。

墨镜就在这时被猝不及防地摘去，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尔后又缓缓地睁开。

——预料之中的沉默。

他其实不太知道自己的眼睛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但他很清楚，这双眼睛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武器。

果然，女人再度发声时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你……还能看到多少？”

他闻言笑了笑，诚恳地说道：“我若还能看到，昨天就不必劳烦大姐来扶了。”

“……一丁点也看不到了么？”女人的语声中夹杂着不可置信。

这个问法几乎让他发笑，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其实直到一年前还是有些光感的，但现在么……”他轻轻摇了摇头。

“到底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的事？老头当时就知道了？你怎么不回安全区？”

这一连串问题让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在星情局训练营的那两年。星情局对待新人很苛刻，他却在那时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作有恃无恐。

——要说他这素昧平生的大姐有多在意他，那也没有；但若是别人动了她的人，那坚决不行。

他好整以暇地待她问完，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教科书上的逃脱术有百十种，刑讯手段也有百十种，我试过十几种逃脱方法，才知道外面还有很多很多种充满创意的刑讯方式。这里面的门道，不出外勤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对面消化了一下他说的话，但很快反应过来：“你这是在点我呢？”她是情报分析出身，自然是不需要出外勤的。

他挑了挑眉，将身体前倾，直面对方：“大姐是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通。我在零号实验室里呆了五年，大姐觉得突破我的防线需要多长时间？”

女人似是不习惯他的“注视”，又像是突然蹲累了，于是决定站起身来，与他拉开距离：“你那时孤身一人，现在可不是。我可以不再动你，但我有的是办法找到你的突破口。”

女人的声音带着冰冷和决绝，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知道对话的矛头还是被引向了他最不情愿的方向。

“大姐，陈晨他……”

她打断他：“我知道，他是我们的表弟。所以我更倾向于，从另一个身上入手。”

“他更不行！”他回答得很快——实在是过于快了。

女人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怎么不行？就因为他是你的小男友？——你什么时候改性取向了？”

“……我没改过性取向。”

他对这个私人问题有些恼火，皱着眉头继续说道：“但我说不行，另有原因。大姐折磨我，我或许会有破防的那一天，但你若动了他，就永远别想得到你要的回答。”

女人被勾起兴趣，语调微微上扬：“有趣。无论你说的原因是什么，我怎么好像听出求饶的意思了呢？”

被他强行激发的肾上腺素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他疲惫地将身体靠在那堆杂物上：“大姐说是，那就是吧。”

*

又到了一天黄昏，秦锐和陈晨刚从一场“丧尸追逐战”中脱身，不仅累得筋疲力尽，还要忍受那个设局人的一番嘲讽。

“——这条机场跑道还不到3000米，你们居然用了13分钟！连个丧尸都跑不过，你俩是怎么活到今天的？”Jamie趾高气昂地梗着脖子，表情上更是不屑一顾。

秦锐总算知道那笼子里关的丧尸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别的不说，那具丧尸的行动速度和身体协调性确实远超普通的丧尸。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是变异，即使不是，它生前也大概率是个肌肉率和生理机能极高的运动健将。

陈晨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对着Jamie破口大骂：“你他妈瞎啊，我们跑的是直线吗？还有，这都第几轮了？谁他妈的跟丧尸拼耐力？你是有什么大病吗？！”

然而陈晨的破防好像只是让Jamie更加兴奋，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旁边的笼子也跟着传来一阵骚动，在秦锐听来，那丧尸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和这个老外没什么两样。

——这人确实是个疯子，林曼警告他别动他们，他就想出这种损招，还指使他的一帮小弟举枪对着他们，美其名曰“防止意外”。

要不是有子弹追在屁股后面，他们两个人还能干不掉一具丧尸吗？

林曼进塔台已经快半小时了。

秦锐对队长的这个徒弟前任没任何好感，也很难判断她的立场到底是什么，但此时此刻，他无比期盼她的归来——不只是因为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没力气再跑一轮，更是因为他们已经快一整天没见到队长和那个女人了。

秦锐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陈晨说，他这个大表姐是他们这一辈里的翘楚，和队长一样年纪轻轻就是星情局里的一流特工。她母亲也来自一个有势力的家族，当年对陈家这种白手起家的出身都不大看得上。所以他更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在警戒区里。

而林曼告诉他们，队长这个大姐在星情局还当过他一段时间的直属领导，那时她压根看不出这两人有任何关系。不过，他们联络线暴露的时候，这位大姐已经不在星情局了。

秦锐现在只能安慰自己，那个女人至少真的是队长的大姐，至少应该不会一上来就与队长撕破脸……

好在，林曼没有再让他提心吊胆太久。

他们跟着林曼上到十几层楼高的360度全景塔台，才知道刚才的一举一动可以被塔台上的人尽收眼底。

不过那个中年女子此刻并不在这里，只有队长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控制台处的一把转椅上，微微低着头，对他们的到来无动于衷。

秦锐一眼就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服。

大抵是由于眼睛的问题，队长的衣服从来都只有黑、白和迷彩，这还是秦锐第一次见他穿其他颜色的衣服。他不得不赞叹，尽管并不完全合身，那件紫色的T恤和灰蓝色的牛仔裤还是把他的队长衬得很是好看。

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衣服呢？……

秦锐忽然发现队长的唇色有点苍白，墨镜后的气色似乎也很差，这让他的心蓦地揪了起来。

“队长！”秦锐三步并两步地跨上最后几级台阶。

“别动他……”林曼在中途将他拦住，举起食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他太累了，让他睡会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夜码完字想起我年轻时候是怎么虐另一篇文里的攻的……

现在就是虐不了一点，熏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