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匀以为黎睿说和他再聚不过是客气话，毕竟那天两人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他看着黎睿跨出办公室，好几次张嘴想要留住人都没能成功。

一别经年，再见面身份早已大不相同，所见所识也不是象牙塔那一寸之地，就算再开口，怕也只能相视一笑，不知道聊什么才好。

倒不是自怨自艾，只是两人近五年没有见面，都已经是差几岁就要三十奔的人，那点在学校积攒的友情经过岁月的磋磨不知还剩多少。再见对他来说当然是惊喜，午夜梦回时，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年在大学鼓起勇气解释清楚了误会，两人现在会是什么光景。

所以当他接到黎睿的电话，问他是否有空一起吃个晚饭时，温匀一瞬间恍惚又回到了在懊悔中惊醒的午夜，睁开眼不过是梦一场。

“温匀？”

手机里的轻唤清晰的传进耳朵里，温匀缓缓吐出胸口提起的郁气，这次是真的。

他笑着，激动的情绪涌上来，拼命冷静下来，道：“有的，我有空。”

和办公室的老师调了一下晚上的晚自习，温匀回到宿舍，翻出那套来一中面试时穿的西装，皮鞋也用鞋油擦的锃亮，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还摸了点发蜡定型。

收拾完后，对着镜子照了一番，镜中人面容整洁，神色温和，瞳孔中闪着微弱的兴奋的光芒，五官算不上出彩，好在让人看上去就特别舒服。温匀又仔细看了两眼，确认没有任何不妥后才走向校门。路过警卫室时，门卫还问他是不是要去约会。

他不善应对这些玩笑，只能闭嘴红着脸走过去。

黎睿的车已经到了，黑色的迈巴赫静静停在校门口，副驾驶上的玻璃窗被摇了下去，温匀看见驾驶座上的男人穿着休闲的T恤，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名表，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冲着校门口的温匀微笑。

T恤不是多名贵，那个牌子温匀也有一件，黎睿通体很随意闲适的模样，对比自己一身如去重大场合的隆重打扮，温匀脸彻底红了，臊的厉害。

“快上来。”

温匀低着头，快速上了副驾驶。

车窗重新升上去，车内空调吹出的冷气打在身上，黎睿看着他的衣服，问：“温度要不要再调低一点？”

温匀面皮发热，不敢看旁边的人，他小声道：“不用。”

等车子开到吃饭的地方后，温匀恨不得回去重新换身再来。黎睿带他来的竟然是一家火锅店，看着头顶重庆老火锅几个字样，温匀既熟悉又违和。

这家火锅店温匀跟着老师们聚餐时也来过两次，菜品新鲜，价格公道，深受吃客们的喜爱，唯一的缺点就是人多，老排队。店内有自己的停车场，黎睿稳稳当当将车停好，温匀低着头，解身上的安全带。

两人下了车，离开舒适的冷气后傍晚的热浪差点将人熏过去。

温匀穿得板正，衬衫领带打得整整齐齐，没一会儿背上就泌出了一层热汗。

走进店内，立马有热情的服务员上来接待询问，小姑娘脸儿红扑扑，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帅气俊朗的男人。

黎睿自从跨进来后就收了笑，面无表情道：“我订了包间，姓黎。”

大厅内人声鼎沸，气氛比火锅冒出的热气还要火热，桌上摆着各类冰饮，看得温匀喉间一阵干渴。

两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向包间走去，温匀听见黎睿道：“先上一瓶冰冻西瓜汁，大瓶。”

温匀诧异地看了黎睿一眼，后者已经顺着打开的门走进包厢内了。

服务员动作很迅速，两人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将饮料送了过来，黎睿将水杯用开水烫了一遍，然后才将果汁倒进去。

“记得以前你最爱喝这个，”包厢门关上，黎睿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每次篮球社去聚餐，你一个人都能喝掉一大瓶。”

温匀将西装外套脱下来，包间内的冷气扫在脸上，总算好过了些。闻言，他脸上跟着有了点笑容：“你竟然还记得。”

“当然记得，”黎睿将西瓜汁递到他面前，看着他，笑容不减，“你的每件事我都记得。”

温匀呼吸漏了一拍，手心泛了潮，他不敢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抽了一张纸巾，自然地擦了下，然后打开面前的菜单。

“学长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的口味没变化，你看着点就行。”

温匀抬头看他，黎睿的瞳孔颜色比常人深一些，在包间内的灯光下像是一汪深泉，沉甸甸的看不透，那张成熟了许多的英俊容颜带着一丝强硬的侵略感，尽管是笑着的，但温匀心下却不禁一抖。他听见黎睿说：“或者说，你不记得我的口味了？”

温匀猛地一个呼吸，好不容易压住了自己的情绪，重新看向菜单：“那我随便点了。”

虽然两个人都吃得辣，温匀还是小心谨慎的点了鸳鸯锅，黎睿看着浓白的高汤锅底，不置可否。

包厢内冒着袅袅热气，本该是热闹嬉笑的氛围却异常沉默，温匀端坐着，根本不敢主动开口。毕竟当年是他做错了。

那样娇艳鲜红的大捧玫瑰递到自己手里，而自己却转头就送给了别人。

“你好像很怕我？”

温匀一下抬起头：“不是的。”

黎睿脸上已经没了笑，轻声说了句：“是吗。”

语气也不如开始的热情，温匀觉得比室内空调还冷。

刹那又回到了那年毕业季，黎睿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两个字，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字眼。然后，他就失去他了。

“没有怕你。”温匀忙道：“只是好久不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红锅已经煮沸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在重新恢复静默的室内显得诡异而突兀，温匀端过旁边的菜，努力活跃气氛：“我给你烫鸭肠吧……”

良久，似乎传来一声若有如无的叹息。

“温匀。”头顶上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比梦中真实，比回忆的炙热，“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不要怕我。”

一瞬间，温匀有点委屈。很没道理，做错的是自己，委屈的还是自己。

二十六七岁的男人了，还像不懂事的孩子般差点掉下泪来，他知道这样很丢脸，却控制不住。

其实黎睿说的没错，温匀是怕的，如果黎睿再消失一次，他不知道还有几个幸运的五年能等回来。

温匀憋了一会儿，等酸涩的眼睛缓过来，嗯了一声，然后下筷，将烫好的鸭肠挑到碗里。

他说：“开锅吃鸭肠，你的习惯我记得。”

黎睿脸上总算好看了点，他没急着吃，拿出一条火锅店的围裙，“坐过来。”

温匀将凳子朝他挪了点过去，黎睿伸出漂亮的手指，开始给他解领带。

指尖的温度时不时透过衬衣沾染在锁骨上，温匀紧张的一动不动，他喊了声：“学长？”

“是我的错，没告诉你今天吃火锅。领带拆了方便些，衬衣别弄脏了，把围裙穿上。”

温匀看着黎睿将拆了的领带折好，然后放进专门放衣服的篮子里，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有种对方似乎没打算还给他的错觉。

黎睿拿出围裙，温匀欲伸手接过，却见黎睿站起身，走到自己身后，他又疑惑地喊了声：“学长？”

“手伸出来。”

温匀依言伸出手，黎睿一边给他穿一边道：“好久没给你穿过围裙了。”

温匀恢复不久的脸色又红了。

他以前吃火锅是不穿围裙的，后来黎睿送了他一件白色的衣服，第一次穿的那天恰巧就去聚了一餐，他怕弄脏了就向服务员要了条围裙，当时篮球社众人还笑话他，直到黎睿也跟着穿了，众人一下闭了嘴。但那之后，每次吃火锅黎睿都会要条围裙，还非得亲手给他穿上。

有人问：“温匀又不是女孩子，你殷勤也没用啊，难不成还能娶回去？”

黎睿笑了下：“嗯，娶回去。”

温匀现在都还记得那时的心情，恍若踩在云端。

时隔五年，再次体验到这个服务，心情终于好起来，“又麻烦你了。”

围裙穿好，黎睿又帮他解开衬衣袖扣然后挽了上去。他手法娴熟，低垂眼眸，这些生活上的小动作都能做的很优雅。

温匀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嘴边忍不住挂上一抹笑意。

锅底已经完全煮开，白锅除了下了几片青菜基本没动过，西瓜汁已经上了两瓶，两人间的气氛渐渐好了起来。

“我记得你大学读的商务英语，怎么来当老师了？”

温匀捧着西瓜汁的杯子正准备喝，脑袋被辣的有些晕乎乎的，闻言停住了动作。

在大学的时候，他不善交道，稀里糊涂进了篮球社，他不会打球，便做了经理，给大家看包打杂。其实很辛苦，但是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那道飞奔着的影子，连心口都是甜的。他耐性好，记忆强，无论大家什么要求都能办的妥当，就连队伍里脾气最差的后卫都对他发不出火，黎睿叫他强硬一些，但是他不行。这种近乎卑微的忍耐力从小就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黎睿没脾气对他道：“你这性子，当老师倒是可以，什么调皮的学生都气不死你。”

他只是傻傻的笑。

黎睿拍了下他的头，想说重话又狠不下心的模样，最后道：“去考个教师资格证吧，来江城，学长在那守着你。”

温匀清明了一些，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黎睿明显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是屋内氛围太好，也或许是现在的黎睿让他有了当年熟悉的感觉，让他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因为学长。”

黎睿看了过去。

温匀舔了下唇，没敢看他，轻声说：“所以来了这里，做了老师。”

黎睿手中的筷子，差点就被捏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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