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晚自习结束，盛子琳吵着要吃食堂的肉片汤，一响铃就跑了。

阮琪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把目光挪向窗外。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思绪总是会飘到晚自习前的那场对话上。

等阮琪回过神来，她已经停在了五楼的台阶。

楼层很高，风也很大，吹得人手冷，一点夏天的自觉都没有。

面前没有灯，一片漆黑。

阮琪听到人呜咽的声音。

是童楚殷趴在不远的栏杆上，她的肩膀轻颤，好似在抽泣。

也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

阮琪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童楚殷听到了声响，连忙抬头去看。

入目的是一只柔软洁白的手。这只手上拿着一包纸巾。

一向要强的童楚殷看到外人，泪意立马烟消云散。

她推了推阮琪的手：“谢谢，但我还好。”

阮琪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静静地呆在一旁，像只惴惴不安鹌鹑。

实话实说，她后悔这么冒昧地上来安慰童楚殷。

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的微妙，哪怕童楚殷不知道她在暗恋贺光。

都是她的错，才会弄得两个人都如此尴尬。

童楚殷看到她这个害羞又拘谨的样子，随意地抹掉脸上的泪痕。

阮琪听见她嗤笑了一下。

童楚殷歪头仔细地打量阮琪，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阮琪想到自己无意中偷听到他们对话的场景，脸顿时红了：“我……上厕所。”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好在童楚殷也不是很在意。

童楚殷趴回栏杆上：“那天我在食堂就看出来了，你喜欢贺光。”

阮琪瞳孔一缩。

“我、我……”

童楚殷看了一眼阮琪。

“你很怕被人知道吗？”童楚殷皱了一下眉，“抱歉，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这件事我没有对别人说过，不论是之前还是之后。”

阮琪的心怦怦乱跳，呼吸急促地对视童楚殷。

童楚殷目光锐利：“你真的以为贺光和我在一起了？”

她笑笑：“虽然我挺喜欢这种说法，但这确实不是事实。”

阮琪很紧张：“为什么要告诉我？”

要是换成她，阮琪承认自己做不到。

她的眼神很复杂。

童楚殷举手投足都透露出一种坦然：“为什么不？没必要。”

“哈。”她笑着轻叹。

“你比我幸运得多。”

阮琪看着童楚殷，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童楚殷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出来。

“也没什么不同嘛。谁都一样。”

阮琪更迷惑了。

清校的铃声响了起来。

童楚殷也离开了。

……

阮琪回到宿舍还是懵的。童楚殷说的话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丢下书包，换上睡衣，阮琪习惯地由把手伸向架子上垒的高高的试卷和习题。

可她翻来翻去都是已经做完的题目。

阮琪微怔。

前段时间好像真的太努力了。上个学期的时候她买的习题总会剩下几本是空的。

阮琪坐回座位上，一时间竟然感到空虚。

目光下滑，落在右手边的抽屉里。

阮琪一咬牙，伸手拉开了抽屉。

一部手机安静地躺在那里，是已经很久没被人动过的痕迹。

阮琪拿起手机，指腹在屏幕上摩挲。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管家了。

这次不是小管家在躲她。

受不了而开始躲避的人是她。

那天小管家的痛苦历历在目，那种情感太真实太充沛，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人。

小管家做出的那些举动也是拥有了人的情感才能做出的。

但是，这会是真的吗？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奇幻的事情？

数据拥有了情感，还正好被她阮琪碰上？

会不会，又是策划的一个安排……

阮琪总是会陷入自己制造的纠结中。

一方面她真的相信小管家说的话，可是理智又告诉她，这些只是设定出来的情节，她要真的相信了，真的投入了才是笑话。

阮琪被自己的想法折磨得苦不堪言，逃避一般的把手机锁进了抽屉，再不敢碰。

学习成了她可以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沉浸在学习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直到今天。

阮琪打开了手机页面。

她有些踌躇。

心里的声音不断地催促她打开她想打开的APP，去见她想见的人。

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小管家的行为到底是不是策划的精心布置。

为什么总要想那么多。

按照自己心意来吧。

手机屏幕忽然自己亮了。

俊秀的小管家出现在屏幕上。

他的样子很疲惫，但看到她时，眼睛瞬间熠熠生辉。

他的眼里全是阮琪，宛如凝视着世间珍宝，卷挟着失而复得的激动喜悦。

“……阮。”他张了张口。

小管家仿佛又对自己的这种行为厌烦极了。

他低下头，压抑住自己想要看着阮琪的渴望，不再发话。

阮琪的心一酸。

她张嘴想叫他抬起头，可最终发现自己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对不起。”

阮琪又说了一遍。

小管家缓缓把头抬起来，一脸的自责和愧疚。

阮琪：“对不起。”

看着小管家，阮琪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痛。

她把他丢下来。

撒了泼，要人出来，最后却自己逃了，把他一个人锁在抽屉里。

他明明都把自己剖开给她看了。

她其实是记得的，在她惊慌失措关掉手机的刹那，小管家那一双含着期待的眼睛瞬间暗淡。

阮琪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她怎么能这么坏。

她这样的举动，一定会让小管家认为她是在嫌弃坏掉的他。

小管家待在小小的手机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触，只能独自在黑暗里否定自己。

阮琪光是想一想就要疯了。

小管家听到阮琪的道歉连忙摇头：“不是阮的错。……是我。”

小管家撇过头去，阮琪看不到他的脸。

“我本就是个废弃品，不该有奢望的。阮能想起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转头看着阮琪，很平静地开口。

“阮，毁了我吧。”

“这样阮就不会再因为我难过了。”

他的目光在阮琪的脸上流连，舍不得挪开。

他不知道人类的情感是怎样的，也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感情。

他只懂得，他开始想要。

在分不清时间的黑暗中，他渴望的唯有再次见到阮的笑颜。

他鄙夷这样贪婪的自己，憎恨自己的痴心妄想。

阮也一定很讨厌他。

他这么没用，轻易就被病毒入侵。

他早就应该在被病毒腐蚀的时候就启动销毁自己的指令，那是中央系统埋藏在每个管家程序里的被动指令。但他居然恬不知耻地依靠着病毒给他带来的力量，把那道指令删除了。

该死的病毒。

该死的他。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阮现在就不会难过。

小管家坚定而温柔，他甚至笑了：“阮，毁了我吧。只要删除就好了。”

“阮需要管家的话，再下载一个程序，会有管家替我为阮服务的。”

“你做梦！”

阮琪脱口而出。

她的眼中全是水光。

再下载一个有什么用！那不是小管家!

阮琪只想要他!

阮琪：“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把你丢在一边。对不起，对不起……”

阮琪不断地道歉，每说一声心里就更难受一层 ，泪花终于跑出了眼眶。

都是她犯的错，为什么要让小管家这么自责痛苦？

小管家看着她的脸，明明想伸出手，却只能按捺。

“阮，不要哭。”

看到她的眼泪，他就会觉得自己好没用。

阮琪看着小管家发白的脸惊慌失措：“你怎么样！？怎么了？”

小管家靠着墙壁，虚弱道：“阮不用担心，我没事。”

怎么可能是没事的样子！？

她从来没见过小管家面色惨白的样子，更别提他的身形时隐时现，发丝都快变成抽条的晶码了!

阮琪：“别傻了！不要骗我！”

他的手掌捂着右胸。

“阮，这里好痛。”

阮琪惊慌失措，最后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阮不要哭，数据紊乱，有点波动而已。”

“别哭了，阮陪我说说话吧。”

阮琪捂着眼睛点头，心里慌极了。

小管家闭上眼睛，声音很轻：“我真的变得很奇怪。”

“我开始渴望。”

“我不懂该怎么形容我的情况，对于人类来说的我，到底现在算什么。”

“我只知道，阮，你是特殊的。”

“我想拥抱你。”

“我想亲吻你。”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他似乎如释重负。

他把心底所有的一切肮脏想法都说了出来，终于要被厌弃了吧？

这样最好。

他本来就不应该继续存在下去。

阮也不应该为他而流泪。

但小管家静静地等待着来自主人的审判，却什么也没听见。

一层柔软附在了他的唇上。

小管家猛的张开双眼。

阮琪居然在笑，那张带着泪痕的脸上出现的笑容宛如时夏日雨中照进的一束阳光。

“我喜欢你。”

“所以你想都别想!”

“别说叫我毁了你的话。你一辈子都别想！”阮琪咬牙切齿，泪水十分滑稽地从眼眶中挤出来。

“你跟定我了！听见了没有！”

阮琪看着小管家迷茫的双眼，把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抹了抹，随后狠狠按在了小管家的唇上。

小管家睁大了双眼，喘着气不敢出声。

“看来你明白，”阮琪一边红透了脸，一边张牙舞爪地撑着，“这是吻。”

“我的初吻给你了。”

“你要对我负责。”

小管家的眼神渐渐从不敢置信变成了一团看不清的雾。

红晕从他的颈部蔓延到了耳根、脸上。

两个被烧熟的螃蟹都晕晕乎乎地看着对方，傻兮兮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红螃蟹阮琪收回了脖子，突然怂兮兮地开口：“那就这样说定了？”

小管家还云里雾里，烧得脑袋迷迷糊糊：“……好。”

“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