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宅旧影(一)

滴答。

夜色正浓,窗外一轮明月亮得异常,月光宛若巨兽喷吐而出的气息,欲想掩埋吞噬地面的渺小。月光本是柔和朦胧的,洒进房间,却像是镀了层惨白的阴冷光芒。

窗棱的阴影仿佛将幽冷阴沉的房间切割成均匀等分的模样,屋内陈设讲究,上等梨花木的桌椅,青瓷莹洁,中间置一架古色古香的盘纹罗汉床。

绛色的幔帐重叠微垂,掩不住床上纤瘦修长的人。

滴答。

入夜寒气侵人,舒玄只觉凉意透过单薄的衣料直往自己骨头里钻。他瞧了眼叠在一旁的被褥,老管家带着褐色老年斑和陈年杂垢的手从那个积灰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顶柜里取出这床被褥的画面再次浮现,他甚至还记得,那股子新出炉的陈年老灰的味道。

一番思索之后,他穿着外套直挺挺躺在床上,选择冻死。

他冻得睡不着,干脆在黑暗中观察起周遭的环境。

这家人挺讲究的。进来的时候他特别关注了下,罗汉床的四个角柱,是包金的。客房都这么用心,最起码也是个大户人家。

一股接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樟脑味道从身下散发出来。舒玄把风衣领口翻起来,脑袋往下缩缩,掩住了自己口鼻,稍微隔开发冲的味道,身子才稍微放松了些。

他扫了眼嵌在墙壁里的西洋钟表盘,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保持着以手撑头的半躺姿势没变,只把重心从左手移到了右手上。

西洋钟挂得挺突兀,就算是明清朝代,它在这个明显仿古中式装修的房间里,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实在有些格格不入的怪异。

但此时,家具陈设装修朝代都不重要了,重点是他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确定没参加什么不符合自己人设和身份的活动,当然,这么诡异的地方也不像能用来做活动。

环境古色古香,老管家笑容和蔼,热情周到,替他抱着被褥亲切地引他到房间里,让他有种自己在住沉浸式复古民宿的错觉。

如果他没有张嘴笑,露出带着黄黑色牙垢的齿缝间嫩红色的肉丝就好了。

“我们老爷太太热情好客,先生您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我们来做,一定让您满意。”

“只一点请您警醒着点儿,”老管家咧嘴,嘴里的臭味让他忍不住闭气,“夜里挂钟指到十二,可千万得睡了。这是咱们家的规矩。”

“老爷太太都是良善人,就是上了年纪,怕吵怕闹的,规矩大了些,可千万千万别惹他们生气啊。”

舒玄对此不置可否。他自小对危险警觉敏感,从他的手搭在铜门把手上起,就觉得这房间里有东西投来视线,像是在注视着他。

滴答。

表盘上秒针和分针重合又错开,舒玄撩了撩眼皮,他感觉到疲惫,精神却放松不下来,伴着一阵阵熟悉的眩晕感。

现在情况不明,就这么睡过去,把自己交给靠不住的命运不是他的作风。

只是冥冥之中似有一种力量在催促他入眠。为了对抗这种感觉,开始在脑中回顾自己来此之前的细节。

起床,用餐,出门上班。

院子外面那只黄白猫流浪猫斜眼看着他,让附近小姑娘喂得冒油。

隔壁家一早便炖肉,非常香,他跟自己说午餐记得点红焖肉。

专用电梯检修停用,他乘坐公共电梯上楼,业务二部的王经理主动替他按键,提到跟海西的合作四次,想巴结自己参与海西的工作。翻不起浪,不用管。

办公室里依旧。秘书Cinthy按他的习惯泡了茶,送上这个季度的报表给他过目签字。

他在收支的第五行画了个圈,抬头对上桌角的镜子。

镜子里一张俊逸却冷感的脸,是他自己。

眼角微微挑着,下颌扬起一点儿,非常霸总。

舒总很满意。

身后落地窗外阳光明媚,光线触及镜面折射,就着那抹亮光,他隐约瞧见镜面上像是污渍的一小块黑斑,伸手去擦。

滴答。

回忆前情并不妨碍他留一份注意在西洋钟上,房间内阴暗,表盘却是亮的,偏要他看清楚一般。

十一时五十五分。

滴答、滴答。

机械轴和齿轮有规律的咬合声里,微弱的水滴声骤然加快急促起来。

房间里刺骨的寒凉无孔不入,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刺骨的凉意从心里窜到肉皮上。

十一时五十九分,秒针不紧不慢地绕着最后一圈。

木质天花板大片大片的潮湿,像是天花板防潮不行,有些漏雨,舒玄甚至能看见附着于其上的水滴接连滴落而下的轨迹。

他心里清楚,二楼上面还有三楼,怎么可能漏雨。

虽然老管家提示过,子夜之后要入睡,但他自己一个人睡惯了,房间里多个人呼吸都要失眠,何况这房间里的很可能不是个人。

十二点整。

时针和分针再一次重叠的同一时刻,只见原本透明的水滴霎时殷红成血,暗红色的血液染的满地斑驳,汇聚成流,沿着墙壁反重力而上,晕开大片大片的血花。

舒玄垂着头,所以看不到自己头顶横梁上钻出一个灰白长发遮住面容的老妪,舌头直垂到腰,露出一双满是恶意的眼。她摸摸索索地顺着横梁往下,藏着暗红色碎肉屑的尖锐指甲划破房间的幽寂,倒吊着伸手直朝舒玄抓去。

这种违反人类常识的场面换做任何人都要被骇得心神震荡。

老妪的头朝着舒玄的方向,似是发现了什么一般,被长发盖住的嘴角勾起一抹兴奋的笑容,真是难得大补的食物啊……

舒玄半躺在床上,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身侧。

他呼吸几乎一停。

老妪的手眼看着要抓到他,想到这人要在自己手里瞳孔大张惊惶失态的模样,更是兴奋不已。

舒玄早有预感,在表针走向十二的前一秒阖上眼眸,避免乍见视觉冲击力强的画面导致心神震荡,却被厚重的血腥味激得几近昏厥。

过于敏感的嗅觉在这种时候却是致命的暗伤。

失策。

也正是因为这一顿,让他失了躲避的时机。舒玄当机立断坐直身体,扯下缠绕在左腕上的佛珠,摸到串头,捻下第一颗。

嗡──

仿佛时间骤然静止一般,老妪的指甲在舒玄头皮上一寸停了下来。

若仔细看去便能发觉,老妪的手仍在挣动,并非是被施了定身咒那般,而是舒玄周身仿佛有一道屏障将她隔开似的,不教它靠近这人分毫。

老妪奈何不得,只能自发间露出阴森**的半张脸,一边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几成九十度的弧度,虽然无声,却能让见者感受它桀桀的诡异笑容。

然后舒玄没给它吓自己的机会。

他抓着佛珠下床,穿好鞋,顺手抻平了裤脚的褶皱。继而目不斜视起身,仿佛不曾知晓头顶那老妪的存在一般,径自走到墙角观察那片骇人的血色。

他方才远远看着,像是血液倒流朝上蔓延,走近看却发现,血色竟然一路朝上,钻进天花板的缝隙里。

与其说是倒流,更像是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血泊浸透地面,顺着地板缝隙淌下来。

被带过来的一路上,他观察了下这栋宅子的结构。

虽然是木制建筑,却足有三层。他住的房间是二层最左边的客房,那么他楼上的房间……

如果他没记错,那是老管家之前叮嘱过他们,这栋宅院的禁地。

“三楼最左边角落的房间是祁家祠堂,外人绝不能进,要遭报应天谴的。”老管家说到这句的时候,声音发沉,阴森得很,表情更是异常严肃,满是沟壑皱纹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可怖。

当时跟他一起到这里的有个小姑娘,本就情绪不稳,闻言直接吓得哭了出来。

祠堂这样的地方不论在谁家都要重视的,所以虽然这里处处透露着怪异,对于这一点舒玄也没有起疑。可是现在联系这片血迹来看,恐怕那间房间的禁令,另有千秋。

舒玄突然觉得身后安静得异常,回头看过去,却见那老妪受到惊吓一般,蛰伏回横梁上,尽力蜷缩着自己,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舒玄微微皱眉,食指和拇指发力,捻在第二颗佛珠上,然后目光扫视一圈,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兆。

眩晕感愈发强烈,他使劲儿晃了晃头,找回一丝清明,若有所感地看向挂钟的位置。

原本在那里的西洋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镜子。

镜面朝着门,却在黑夜里异常清晰地映出方寸,他甚至能看清楚地板上的细纹。

眼眸有些酸胀,他搓热掌心捂了捂,想要仔细观察一下这面凭空出现的镜子,抬眸的瞬间瞳孔骤然缩小,仿佛被夺去了呼吸。

那面镜子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袭长衫,两手自然垂着,嘴角翘起一点,一双眼眸直直看向他。

最诡异的是,那张脸舒玄再熟悉不过。

招桃花的一双眼睛眼尾自然上挑,鼻梁挺直,嘴唇不笑却又似笑。

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评论区欢迎交流讨论,有红包随机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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