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破碎的往事

闵芝秀的魂魄甫一自玉楼春身上脱出,便回到了画卷之上。原本静静不动的画中人眼眸微转,将周围望了一圈,接着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闵姑娘在寻谁?”黛玉与孤竹君穿墙而入。

闵芝秀慌张的道:“方才有人施了道寒气沾到了奴寄身的这幅画上,两位可看见那人了么?”

她尚不知道留下寒气之人正是眼前的一人一妖带来的,甚至不知道师拱辰就是他们所救,只当这两人——特别是黛玉——是个同样爱美的知音。某种意义上说,这只女鬼在人世虽已算是颇有些年岁,且颇精通魅惑之道,甚至险些犯了人命,可究其根本,仍只是个容易对他人放下设防之心的憨女子。

被她这么毫无提防的一问,明知道不该,可孤竹君竟然真的泛起了些许的负罪感,瞅了眼黛玉,却发现黛玉也正瞄向自己,眼神里不知为何含了一缕凄恻之意。“要不要告诉她?”她以目光相问。孤竹君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说吧,有你与吾在,还怕她再闹出什么风浪来不成?”

“是一位乌衣公子,面色微青,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得了他的支持,黛玉当即清声道。话一说出,她的面色便轻松了许多。无论如何,欺瞒一个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无论那是善人还是恶鬼,总归是不好受的。

水墨勾勒出的媚眼张大了一轮,闵芝秀失声道:“师小子来过!”妍丽的脸上先是惧怕,再又是鱼死网破的恨意,“他是来……”顾虑着黛玉与孤竹君在旁,她未敢继续说下去,但一人一妖清楚,她是怕从火海里逃出生天的师拱辰来报仇。她虽能在昨夜险些把他烧死在屋里,可无非是用了些巧功夫,若论真实修为,她恨不能躲着有法宝护身的师拱辰走。

尽管心知肚明,可黛玉仍是追问道:“来做什么?”

闵芝秀飘垂的水袖有些许的战栗,却硬生生的挤出了明媚的笑:“不做甚,一些陈年旧账而已。奴今日也乏了,两位要没有什么事的话,恕奴不能远送。”

孤竹君看了看黛玉,问道:“闵芝秀,你没有什么话要对吾与她说的吗?”

黛玉垂眸,自听到那句“陈年旧账”起,她便似意识到了什么,将两只明净如玉的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没有抬眼:“闵姑娘,你我也算有一面之缘,你要是有什么为难,不妨说与我听的。我纵是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也能替你纾解心事。”

“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奴当然没有心事了。”闵芝秀说着,甚至大笑了起来,附身的画轴在她高而清亮的笑声中“哗哗”作响,激荡着缭绕的檀香烟气也被搅动得混浊。她也不知道是嘴硬,还是当真无畏,语气里甚至多出了几分狂意:“自家放火自家灭,谁人做事谁人当,奴虽早已不是人了,可也知道自个儿的事莫要把外人牵连进来的道理。二位去吧!奴不送了。”

黛玉缓缓抬眼:“闵姑娘,我是当真爱听你的戏。若我早生二十多年,定要日日来听你唱戏,真心实意的与你结交——告辞。”

说罢,她即抽身而去。孤竹君连忙追上:“绛珠,你不管她了?”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接着说,“师家小子摆明了想到了什么,难保不会和她再对上,你也一并不管了?”

黛玉摇摇头,情绪不知为何有些凄恻的忧郁味道:“我得回去了。”顿了顿,解释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以闵芝秀与师家的渊源,怕是只有他们自己能够排遣明白——孤竹想来也早就知道了吧?我再自顾自的掺和下去,只会让两边都觉着难堪。”

“等等,吾知道什么了?”孤竹君着实一头雾水,但见她如此笃定,也不敢再多说,只好故作高深的颔首,道了声“你果然心神清明”,便送她回了林府。他切回了青雀的身份。此时已到了午饭时候,黛玉即带了他去与林如海一同用饭。饭后,父女二人随意的聊着天,黛玉骤然问了句:“爹爹是丙戌年的进士吧?算来赶乡试的那年,该是乙酉年。”

“不错。”林如海叹道,“那时爹爹还年少,一晃眼,玉儿都这般大了。”

“那不正是闵芝秀横死的那年吗!”在她身后,孤竹君陡然明白了黛玉先前的意有所指。

“玉儿记得爹爹提过,师家兄弟的爹爹,也是爹爹的同年?不知道师世伯当年是否也是这般才华惊人?”黛玉似乎无意的问。

“三郎倒是不像,不过师家二郎的相貌、性情,公然又是一个崇尧兄。”林如海道。

自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后,师拱辰才放任自己的情绪倾泻而出,震惊、狐疑、失望、不可置信等诸般神色自面上一一掠过。他连摇了好几下头,轻声自言自语道:“目下只是猜测,未经查实,哪有先入为主污亡者清名的道理。”

马车停了,却是师宅已到,车帘再掀起时,他已恢复了平素的毫无破绽的端然神色,留下一句:“今日我出去过一回的事,不要告诉二哥。”说罢便疾步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了门后,便打开书箱,翻出一卷画轴来。那画轴以青绸缠裹,显然一直被主人珍而重之的收藏着。师拱辰把画自绸袋中取出,缓缓打开,画中,一名形容憔悴的美妇人怀抱婴儿,眼望着一角玩耍的五岁幼童,神情温柔而矜持。作画之人的笔法精细极了,妇人慈爱的眼眸,幼童嬉笑的童颜,都生动得犹如生人,其技法与闵芝秀的画像竟有几分相似。

这是师拱辰百日时,大哥师长君替他与母亲、二哥画的行乐图。彼时师长君虽然年少,可幼时即蒙父亲师崇尧亲授书画,已颇有造诣。

师拱辰紧抿了嘴唇,放下这幅画,又翻出另一轴画。这幅画的画纸较之前一幅稍显陈旧的微黄,画的是那美妇人对着窗外圆月托腮凝思,鬓边的牡丹雍容之极。作画之人当是积攒了无尽的温柔缱绻,才能将画中女子的神色描摹得鲜活端艳如许。

师拱辰倒吸了半口气,背着手,在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骤然走出门去,寻去了旧仆师演古的屋子:“古叔。”

师演古本是师家兄弟之父少年时结交的江湖异人,在师家当差多年,师家兄弟身上的武艺便是来自他的传授。名为主仆,实则感情如同父子一般。师演古正在演戏拳法,听见他唤,便停了下来,随手拿起掷在一旁的手巾,边擦汗边问道:“三爷叫我作甚?”

师拱辰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敦促着自己开口:“古叔,我有一个问题,希望古叔知无不言,如实回答——先父与先母,生前究竟感情如何?”

师演古不意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忍不住笑了:“三爷为何想起来问这个?老爷与太太当年自然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三爷是生得迟,没见过,二爷和大爷可是看惯了的。老爷当年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别人说不得他,可太太就是说的,说什么是什么。结发十来年,一次脸也不曾红过。旁人家是三妻四妾,老爷那时别说是纳妾,便是连个通房都不曾有的。太太替老爷守节六载,哪一天不想念咱们老爷呢?后一样三爷可是有记忆的。”

师拱辰的面色并未舒展下来:“不曽有过妾室,也不曾有过通房,那……连红颜知己也不曾有过吗?”

师演古的眼神倏然锐利,又迅速恢复做无事状,诧异道:“老爷待太太可是一心一意,三爷这是听哪个嚼的舌根?”

师拱辰没有回答,只是一鼓作气的追问:“那位红颜知己,可是个唱戏的小旦,叫闵芝秀的?”

师演古又擦了一把汗,这回的汗可不是因为练习拳脚热的:“三爷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一直以来意识里恩爱无瑕的父母中间果然插进去了个第三者……师拱辰赌气道:“我不知道!”

师演古满面为难,看他直戳戳地瞪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道:“那闵芝秀着实娇媚,见了她的人没有不被蛊惑住的,咱们老爷也是一时脂油蒙了心。那闵芝秀有意赎身从良,见咱们老爷青年才俊,也是奉承得殷勤。”

“妈生前知晓此事吗?”师拱辰沉默半晌,问道。

“不知不知,绝对不知。”师演古连忙道,“不过就是一个戏子,咱们老爷就是再糊涂,也不会抬举她和太太并列。他不过就是当年来苏州府应举的时候,一群考生混闹,才机缘巧合和她混了些时日。之后老爷入京赶考,那闵芝秀时运不济死了,俩人就是有天大的情分也一拍两散了。就像咱们二爷,前段日子和玉楼春打得那样火热,等到考期将近,不也是专心读书,把她忘在脑后了嘛!”

师拱辰不说话了。他是遗腹子,对爹爹所有的印象都源自于母亲与两个哥哥的灌输。便是再难过,也无可如何。

他只是打心眼里的,替那个待亡夫痴情不二、至死仍笃信着对方也是如此待自己的母亲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闵芝秀其实是个黑化的傻白甜,但是师老大表示这锅我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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