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梨香院回去的路上，黛玉又随意寻了个借口，与三春分道走开：“青雀，那会子你瞧我做什么？”

孤竹君理所当然的道：“不瞧着姑娘，叫我瞧谁去？”

黛玉被她这份理直气壮的劲头噎住，摇摇头，失笑道：“你爱瞧便瞧罢。”

见她笑，孤竹君不觉也是一笑：“宝姑娘的咳嗽好了不少，可是姑娘用了什么法子？”黛玉用了什么法子，时时刻刻关注她的自己自然不会不知，他只是好奇，黛玉此前从未尝试过医病，怎地突发奇想，知晓了以真气疗养的法子？

“你怎地就知道是我用了什么法子？依我看，还是宝姐姐的冷香丸见了效。”黛玉反问道。

孤竹君道：“我觉着，虽然姑娘前番清白不清白的论了一大篇的话，可宝姑娘毕竟什么都没做，就被自家兄长气病成了这样，姑娘必是要心生不忍的。既然不忍，自然是要想法子帮帮她。这不，姑娘刚一上手，宝姑娘的嗽症就缓下来了么！”

“我是怎么想的，你又知道了！”黛玉白了他一眼，玲珑的檀唇抿成了一线，旋即舒开，“你说的却也中了几分……就是那会子，我看见她肺脏灵光有异，突然便生出个想头，想着用炁替她润上一润，兴许会有点用处。不想果然有用。”轮廓精妙的双眸燕子剪水般轻快的眨了眨，她的声气里有着丧母后便罕有的欢悦与快活的明光，“青雀，我也有了医人的本事了！”

这算什么？等将来修为高深的时候，活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话下，何况是治个小小的热毒？孤竹君心道，口里则怂恿道：“姑娘不过才修炼了几个月，就有这等本事。我就说姑娘是神仙中人，再没错的！要不然，怎么连燕子都跟了来筑巢呢？”

他说的燕子就是那日差点跃上黛玉的指尖、却被迎春的声音惊走的那只新燕。本以为这一散便再无缘分，谁知待他们出了梨香院往回走的路上，发觉那只新燕竟还呆在廊边的那棵海棠树的梢头等着。黛玉经过，它便一路跟在后面，一直跟回了黛玉的屋子后，竟一头扎上了匾角不肯走，后来更是索性衔泥衔草的筑了巢。

“这可是吉兆。”紫鹃拦着不让小丫头们把燕子窝拆掉。黛玉也爱那只燕子的伶俐，每回经过门前时，总要驻足逗着它玩一会儿。

对于孤竹君这逮着机会便要大力吹捧自己一番的毛病，黛玉是怎么也习惯不了，当下叹道：“我算什么神仙中人？我不过是个草木之人……”

草木之人？孤竹君心头巨震，隐隐觉得这四个字背后蕴藏着什么难以参透的玄机。

“不知道爹爹如今的身子可有好转些……我这医人的法子，若是用在他身上，也不晓得见不见效……”她又道，叹声幽幽，散入了初春的袅袅微风间。

“见效，怎会不见效！以契主大人的精进之快，待回去扬州，治疗人类的沉疴顽疾不在话下。便是契主大人的爹爹当真到了病入膏肓、药石罔救的地步……还有吾。”孤竹君心道。他眼望着她梨花白的侧脸，只觉得心底一脉空净宁然。

清和美好的气氛注定是用来打破的，孤竹君只出了一会神，便听见嘈杂之声又从某个熟悉的方位闹响。五感过于敏锐就是有这样的弊端，再不想理会，也禁不住那些声响杂七杂八往耳朵眼里钻。他克制住自己露出不耐烦神情的冲动，此时便见黛玉微瞪了双眸，也向那个方向回以一瞥。良久，才收回注视，淡淡道：“在给母亲与妹妹找麻烦这事上，薛家大哥真是从来都不肯闲着。”

今日，梨香院里的热闹，用鸡飞狗跳、一波三折亦难以全其神韵。

薛姨妈不由自主的捂住胸口，喘了好几下才勉强顺过了气：“你再说一遍，这个混账又怎么了？”

小厮擦了把汗：“回太太，大爷带了人把孙守年堵在了外城，两拨人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给巡城御史逮了！”

薛姨妈气得拍案站起，欲哭无泪：“这个没心肝的混战，打了人出出气就算了，怎么还能闹到巡城御史那里？这可如何是好啊！”

“太太，咱们大爷倒是想打人来着，可问题是，最后……他他他叫人孙守年给打了！”小厮磕磕绊绊的说，脑袋快要埋进了怀里，硬是没敢抬头看薛姨妈当下的表情。薛莹妈一个失力，坐了回去，问话的声音都开始打战：“你再说一遍，他当真叫人打了？”

小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太太，大爷出门时本来就只带了小的和永福两个人，看人手不够，又集结了一帮朋友助拳。没想到孙守年身边的人虽少，却很有些拳脚功夫，两边动起手来，他们就嚣张得厉害。那帮朋友口口声声说要帮咱们大爷，可见事不妙全撒开脚板跑了。小的和永福虽然拼死要护着咱们大爷，但孙守年的人得理不饶人，小的只好拼命逃出来，请太太赶紧再支些人手过去。才跑过街口，就看见巡城御史听到响动带人杀了过来，总算把孙守年的人给喝住了。”

薛姨妈先道“蟠儿生死都料不着，你哪个胆子自己跑出来”，然后听见巡城御史制住了孙守年的人不再殴打薛蟠，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亏他来的是时候，竟是被他救了我蟠儿的命。”

小厮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得听她说完，才怯怯的说：“太太，赶快想法子从御史大人那里把大爷捞出来吧。”

薛姨妈的情绪在短短的时间内大起大落，如今身子都软了，瘫坐了半晌，才说：“你快去给姐姐递个口信，同贵，磨墨，待会子捎我的信去王家，叫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帮忙看觑些我的蟠儿，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啊！”说着不免又伤心透顶，当下提起帕子拭泪。

得了吩咐的小厮忙忙的爬起身往外跑，才掀开帘子，忽然与一人撞了个正着。把那人撞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哎呦了一声，声音清脆娇嫩，却是宝钗的丫头文杏。事情紧迫，小厮来不及慢慢赔罪，只是匆匆作了一揖，口中道了一声歉，便一溜烟的跑远了。文杏痛得好半天没站起来，同喜连忙去扶她：“你不去伺候姑娘，怎么过来了？”

文杏一面叫痛，一面说：“姑娘听见这屋里有动静，指我过来问问。”说话间已进了屋。薛姨妈此时已经擦干了眼泪，红肿着两只眼坐在榻上。等文杏请完安，说明了来意，薛姨妈才慢慢说：“我能有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想到了她大哥一连好几日寻不见，担心他在外头闯祸，才掉了一回眼泪。让她别胡思乱想，好生躺着，我过会儿就过去看她。”

文杏年幼，见主母如此说，便也不曾多想，口中答应着便预备退回去。不想此时，又听见院子里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叫道：“太太！不好了，不好了！青天白日的又闹鬼了！”听那声音，正是此刻本应和薛蟠在一处的小厮永福。

薛姨妈本就忧怕不已，只是生怕宝钗知道薛蟠出事后担忧，继而病上加病，才勉强支应着。猛地听见这么一通叫喊，连喊的什么内容都不及辨清，便觉得脑子里敲锣似的“嗡”地一声，整个人身上的血气登时给震没了。同喜连忙扶住她。

隔了会儿，只见永福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整个人头发散乱，脸颊上有好几处青肿，半边脸高高的肿起，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好几处。他老远地就跪了下来，失魂落魄的一路膝行至薛姨妈前，扯着嗓子喊：“太太，不得了了，闹鬼了，闹鬼了！”

作为曾经当真被鬼混骚扰得家宅不宁的人家，薛家人对于闹鬼之事的敏感远超常人。同喜见薛姨妈连指甲都青白了，两边眉毛都快拧到了一处，喝道：“你是要死吗？这么大呼小叫的，别吵着太太和姑娘。”

永福稍稍清醒了些许，将声音压低，可目光仍旧混沌：“是当真闹鬼了，这回是白日里现了形——所有人都看见了！太太，不是说京里活神仙不少吗？赶紧请来捉鬼啊！”

“你小点声！”同贵也不磨墨了，走过来叱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不是和大爷在一处么？怎地撇下他跑回来了？”

“大爷……啊，对，我本来是和大爷在一处的。”永福直着两只空空的眼睛说，“孙守年身边的护院拳头厉害，我看他们打人的样子太不像样，怕大爷出事，只好拿身子挡住大爷。还好巡城御史的人及时过来，他们才不打了。我和大爷一起，大伙儿正要被锁去五城都察院的功夫，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说也要跟着去，有冤情要向巡城御史诉讼。”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瞳仁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紧缩。

“太太，你晓得那个人影是哪个么？”

“他和那死了的冯渊一个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给亲妈和亲妹妹添堵的事业里，薛蟠同志万分努力！感谢在2020-08-22 00:49:49~2020-08-23 20:5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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