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扶苏

“此后发生了什么,玉儿你大部分是知道的。”孤竹君道。

黛玉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眼睛,细声道:“赵高联合李斯,假称始皇帝传为胡亥。同时假拟诏书,命扶苏自尽。扶苏素来对始皇帝敬若天神,即使蒙恬提出诏书有异,也依然深信不疑,拔剑自尽。胡亥即位,在赵高挟持下尽灭始皇帝诸子女。”血雨腥风从史书的字里行间扑来,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狠绝,黛玉设身处地想着秦媪妪的心境,只觉凄伤不尽,“难怪我总觉着秦姑身为地仙,身上的气韵却过于孤绝冷厉,原来她经历过这许多。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的基业尽毁于奸臣宵小、不肖子之手,自己却迫于法度只能袖手旁观……”她略想了想,打了个寒噤,“换成我,便是气也气死了。”

“她倒也没来得及气。”孤竹君纠正道,“她在始皇帝驾崩后就难过得昏天黑地,一心装死给他殉葬。等吾把她从始皇陵里强拖出来,都到了汉时了。”

黛玉唏嘘不已,她虽是仙人投身,可在记忆未恢复之前,强大到似乎无所不能的秦媪妪才是她对仙人的想象,如今得知她也有如此哀苦的时候,再对比她如今意冷如寒蝉朽木的态度,不免更代她伤心了几分:“等秦姑从皇陵里出来,发觉强秦已成残砖断瓦,自己却连见证都未做成,大约伤心之余,对始皇帝更觉愧疚了吧?换做是我,而始皇帝是你,我也定然要奋不顾身寻找你的转世,要你生生世世命途周全、平安喜乐……”

此言形同表白,孤竹君听在耳里,甜在心底,可纠结了几回,仍是再度纠正道:“……倒也不是……”他整理了下思路,“令秦姑愧疚的还有一点,便是她在出陵后曾以回光术调查,结果发现,那长公子扶苏根本就不是自杀,而是被赵高派人刺杀的。”

“咦?”出乎意料的转折,令黛玉诧异出声,脑海中飞快地将秦媪妪与孤竹君谈及师拱辰时的微妙态度过了一遍,骤然灵光一闪,“难道他是……”

师宅。

说出始皇帝的遗言之后,秦媪妪便陷入了沉思。几声鸟语,几缕花香自窗外扑入,明媚不胜,而她一身清寒,便似被满人间的春色所遗忘的一道久远前的旧影。师拱辰听得出了神,沉吟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喜不自胜地问道:“难道我是始皇帝……”

“不错,”秦媪妪说,“公子正是始皇帝膝下长公子扶苏的转世身。”

始皇帝身为祖龙,死后身躯魂魄融入三秦之地,定住了九州河山,化作神州气运之枢,他不会有来世。而自他驾崩,秦媪妪便带着自己的封土开辟桃源秘境,但只有寥寥数月在彼,此后必返回守陵,非有要事绝无擅离之可能。

岁岁年年,她终与他相伴。即使,仍有遗憾。

“陛下驾崩后,我在陵中自闭十一载方出,此时方知大秦已为汉所取代。我踏遍九州,以回光术调查那些年所发生的事,却意外发觉,长公子扶苏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因赵高假传诏书自杀,而是被刺客所杀。”她回过头,望向如遭雷掣的师拱辰,忽然苦涩一笑,“那名刺客的容貌装束,几乎与我如同双生。”

谁也没有想到,赵高竟在私下里豢养了一位女刺客。她的容貌与秦媪妪有七分相似,加以易容、装扮后,乍一看与本尊竟恍如一人。她以传旨使者之一的身份,带来了始皇帝的定秦剑与诏书,勒令扶苏自尽。

“长公子冷静,陛下能令您与我一同统领三十万大军镇守一方,朝野之中谁不知您简在圣心!公子无罪,陛下又怎会命你自裁?这旨意实在古怪,不是没有小人从中作乱的可能。不如我们另行派人回咸阳,重新请示陛下。”大将蒙恬说着,手已按在了剑上,目光斜睨向手捧定秦剑的传旨使者,神色戒备。

扶苏看着手中的诏书,目光犹疑不定,半晌抬起眼睛,略过那位捧剑使者,望向女子,眼神深处惟有深信不疑的温柔:“秦姑,父皇当真要你带我的头颅回去复命?”

那名女子闻言凄然一笑,红唇微启,似乎要倾诉什么。扶苏见她似有隐情,不由踏前半步,满含期冀地追问道:“父皇不是这样吩咐的,对不对?”对方隐晦地望了望捧剑使者,似有难色,低声道:“长公子……”扶苏凝神等待着她的下文,谁知她骤然拔出捧剑使者手中的定秦剑,剑光如青虹雪电,一闪即没。

扶苏捂住脖颈,汩汩血红从他的指缝间溢出。他瞪大眼睛望着女子,眼神与其说是不可置信的心碎,倒毋宁说定格于茫然。这一下兔起鹘落,便是久经沙场如蒙恬,也只顾得提防捧剑使者,而未曾料到刺客竟是那一贯被始皇帝约束而不插手宫廷争斗的秦女使。一怔之后,蒙恬拔剑刺去:“你不是秦女使,你是谁!”

那女子身轻如燕,翻身向后,落在了另一名使者身后,咯咯娇笑道:“长公子已死,十八公子有丞相与中车府令辅佐,继承大统已成定局。蒙大将军,你还要继续不依不挠,不怕被定谋反大罪、诛灭蒙氏一族?”

蒙恬迟疑间,只听身后钝响,扶苏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洒落遍地朱红。

仿佛被那相隔两千多年的鲜血喷溅带去了体内的热量,师拱辰有些发冷的轻轻地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脖颈。秦媪妪手指从燃尽的香炉上空拂过,便见一缕乳白甜润的香烟,从香炉繁复的孔洞中袅袅升起,恬然自适的幽香霎时盈满一室,如雨后初霁的松涛阵阵,疏朗萧飒,出尘得似乎隔世而来。师拱辰绷紧的身体在这缕香意的安抚下徐徐松弛,只听秦媪妪道:“公子果然还是甚爱这味清骨香。”

师拱辰的眼圈红了。他想说,钟爱之物,隔世尚且不改,更罔论钟情之人。还想说,你连那时的扶苏爱的是什么香都还记得,难道对我当真不曾有过一点情意么?他张开口,有心将这些纷至沓来的心思剖白出来,却见秦媪妪手掌一按,神色敦穆肃然:“公子想说什么,我已尽知……”

“但我仍是要说!”师拱辰不容拒绝地截道。

秦媪妪顿住,骤然笑了笑。她本是极不苟言笑之人,此刻眼底却含了几分温柔而宽和的光,宛如一位看惯风霜的老人在看着自己锐气凌人而又不谙世事的子侄,既觉趣味于其童稚,又觉无奈于其天真:“公子请讲。”

似乎要把胸口憋闷的地火一起爆出,师拱辰不管不顾地说:“秦姑,我不管前世之我与你究竟有何瓜葛,也不想知道你究竟怎样看他,我只知道,我对你一片真心天日可鉴。自十一岁那年初见,我的心里就藏了你的影子。此心此情,除却林姑娘与孤竹真人,便是手足至亲,我也从未诉与他知。”

他哀哀一笑,不知是自嘲自己这段还未开始便注定无望的情意,还是哀悯那个过早明白了相思滋味的自己:“谁会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幼童,会因为惊鸿一瞥,便认定了心上人,而那女子甚至还是方外之人?”面上一阵冰凉,他恍惚地意识到那是自己漫溢的眼泪所致,却已懒怠擦去,“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在那一眼之后,世间裙钗,再无一人可入得了我眼。”

“举世佳丽数不胜数,公子不愿开眼去看,何必贬低天下红粉?”秦媪妪缓缓反驳道。

“秦姑你也知道我不愿开眼去看?”师拱辰赌气似的说,“娇美者,不如你清冷,清冷者,不如你出尘,出尘者,不如你傲绝。我在心底掂量了八年,也只有林姑娘与你气韵相似,可她也不如你倦艳。”

“公子太痴,要知黛玉乃是天仙化人,拿我比她,实在折杀。”秦媪妪摇头一叹。

“我不理会那些!”师拱辰的胆气在连珠炮似的诉说里壮大了起来,他断然趁此气势转到了秦媪妪面前,按住了她的双肩,“你看着我!我求求你看一看我!你告诉我,我从哪里能寻到这样一模一样傲绝倦艳的第二个你?”

秦媪妪望向师拱辰,少年的身量是要比她高一些的,因此她需要稍稍抬眼,才能与他四目相对。她对上那双激切而灼亮的双眼,恍惚间,仿佛望见了那位久远光阴前与自己同样侍坐于始皇帝之侧的清朗公子。当年在查知他的死因真相时,她曾想问他:“陛下生前虽让我听政,却从不会让我插手政务,更罔论传旨。而那名刺客虽与我相似,可气韵态度终究不同。公子,你当时竟分不出什么?”

只是那时她毕竟寻不到他的转世,于是她将这一疑惑说与孤竹君。孤竹君大笑三声,又叹息三声:“秦姑啊秦姑,吾说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真没有说错——那扶苏当真要分辨,自然不会分辨不出,只是除非铁石心肠,否则哪个君子会忍心猜疑自己的心上之人?”

彼时的秦姑哑口无言,所以此时面对师拱辰的秦媪妪同样什么也没有问。她缓慢地一眨眼,师拱辰忽觉手间一虚,她已脱身而出,后撤尺余,淡然道:“可我能告诉公子的惟有一点——当年公子本不应死,却因信我不会杀你而死,故此,我心中对你实有无尽的歉疚。”

氛氲香雾从她身后腾起,不经意间,将师拱辰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比爱着一个几乎没可能追到的地仙更绝望的是,你发现那位地仙爱的竟然自己不知道多少世前的……爹。

最近双11,亲们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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