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许婚师拱辰

洋洋春日,莺飞草长,一派清湛明丽。女子们大多换上了色彩鲜嫩艳丽的衣裳,个别甚至已穿上了单薄飘逸的纱衣,颇为清爽明媚。没换上的人家也早早的去布庄里买了合意的布料,赶制起家里人的夏装来。

袭人与嫂子进了景泰布庄,立时就被五颜六色的布匹晃了眼。她从前在贾府时,见过的好料子不少,可这无数匹布料汇成色彩的江河的阵仗还真未见过。伙计一看来了两个女眷,其中一个穿金戴银、容貌娇媚,虽然看上去年纪稍大,可仍是做女孩儿装束,眼睛一亮,连忙殷勤的上前招呼:“两位姐姐要看尺头?”

嫂子瞄了瞄袭人,笑道:“我家这妹妹五月要出阁了,得买几匹好料子给她裁衣裳。”花家早年落魄,无奈之下将女儿花珍珠卖进了贾府,近年来家道中兴,贾府也格外宽宏,看花珍珠、即如今的袭人年纪到了,径直放她回家。不但分文未收,还将袭人的梯己、衣裳和首饰一并奉送,她服侍的宝二爷还格外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做花用。花家感恩戴德之余,见袭人年已双十,实在耽误不得,便装罗着给她找夫家。袭人是大家婢女,容貌娇美,嫁妆又颇丰厚,娘家也是殷实之家,自然是不愁嫁的。花家才放出风声,媒人即挤破了门。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见里头有一家开裘皮铺子的,年貌家私都合适,便点了头。八字合过,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婚期定在了五月,全家免不得要忙忙碌碌地给她备嫁。

听说袭人名花有主,那伙计稍蔫了蔫,马上又堆起笑脸,抱出几匹布料让袭人挑选。布料有绫有缎、有纱有罗,都是布庄里上品的料子。袭人拿出在贾府练出来的眼光,精挑细选,最后挑了一匹石榴红绫,一匹月白地绣花锦,前者做成裙子最是鲜妍,后者上头绣的桃花着实可爱。正待再挑几匹厚实些的料子预备着裁冬衣用,便听旁边一阵喧哗。袭人兀自专心于衣料,她嫂子却伸着脖子听了一耳朵。一时二人挑罢,雇了辆车将沉甸甸的布料运回家里,她嫂子才笑道:“你的老东家最近怕也有喜事要办了。”

袭人眼皮一跳。

她早前跟了宝玉,对方对她倚重非常,又生得如宝似玉,她心中便不免有了几分更上一层楼的心思。谁知没几年,宝玉忽而性情大变,不光待她冷淡,倍加倚重晴雯、四儿几个,考上功名后更是带上她们住到了外头,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回。袭人心知肚明,比起容貌过分娇艳的晴雯,王夫人更看好她做宝玉的姨娘,这回她被放出府,晴雯必是当定了姨娘的。谁知宝玉竟是把几个自幼伺候身边的丫鬟都放了出去,有父母可靠的随他们去相看,无父无母、或是娘家兄弟混账如晴雯兄长的,宝玉径直以故主的身份替她找了合适的亲事发嫁。等将一屋子红粉遣散,他竟往相国寺里一住,和人家方丈谈禅说法去了。王夫人本就为他的亲事为难不已,如此一来更是焦头烂额。

听嫂子如此说,难道宝二爷的亲事有了眉目不成?

袭人目下已订了亲,不好对其他男子的亲事表示兴趣,想了想,问道:“可是有人给四姑娘说亲了?”宁国府土崩瓦解后,原本炙手可热的惜春顿时成了冷饽饽。袭人还在府里时,便没少听说王夫人、王熙凤替这位将来的婚事头疼,难为四姑娘自个儿倒似并不在意,镇日里念经参禅,一副随时都能剃度出家的架势。

袭人嫂子一拍膝盖:“哪儿呀,是史老太君的外孙女林仙师,她的喜事怕是近了。”

“啊?”不是宝玉,更不是四姑娘,竟然是新近受封妙道仙师的林姑娘,这回着实出乎了袭人意料。

贾母膝下孙子、孙女不少,可最疼的无非是孙子宝玉与外孙女黛玉二人,可惜二人八字不合,初遇时宝玉一见黛玉便眼痛不休,惹得贾母十分烦恼,只好尽量让两人分开。去年黛玉随父回京,出落得仙子一般的模样儿,贾母当时就有意撮合这两个心肝。可一来宝玉镇日不着家,二来林如海态度冷淡,便也不了了之。上个月黛玉金銮殿献艺,连使日月同出、天降甘霖、神仙显圣,被当今天子御口亲封了当朝国师、妙道仙师,连修炼的宫观都赐了下来,俨然成了天下公认的神仙人物。以袭人的想法,林姑娘的姻缘怕是此后要艰难起来,毕竟这世上再心高气傲、恃才傲物的男子,也最多只敢遐想一下尚公主,哪个会异想天开到向仙女提亲呢?

谁知,还真有?竟然还成功了?

“原来是林姑娘,不知说的哪家的公子哥儿?”袭人忙问。她嫂子笑道:“白天我们挑布料那会儿,我听旁边的人说,她们是师家的,因为家里的三爷快要与林姑娘定亲,所以早早出来采买。”

“这市面上能买到的布料,姑娘们肯定看不上,八成是买来给自家的下人做衣裳的。待办喜事那天,从上到下都是一色簇新,才是大家风范。”袭人说到这里,情绪略有些低落。她在贾府时,四季衣裳自有针线上人去做,自己只消做个肚兜、扇套,就已是丫鬟里的勤快人。更不用说碰上主子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把自己的衣服、首饰赏给丫鬟。那清一色都是绝好的料子、绝顶的手艺,放在市面上买都买不着——用的金子、银子、珠子反倒是不稀罕的。如今她出来,许的人家虽也不错,能穿金戴银,用得起使唤丫头,可比起从前贾府俨然如小姐中的生活,到底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好歹做得也是正头娘子,可以自个儿当家做主的,不要这么丧气!袭人想到这里,不免振作精神,继续问道:“是哪个师家?能让林尚书点了头把独生女儿许配出去的人家,怕是不一般呢,我怎么没听说过?”

她嫂子说:“这师家听说在士林中是大大的有名,从上一辈的师老爷,到这一辈的大爷、二爷,加起来已经连出了三个状元。与林姑娘说亲的这位三爷也是高中榜眼,竟成了父兄里名次最差的。”

袭人不由瞠目结舌:“宝二爷头前考了二甲第八名,宁荣两府都要把里里外外的亲戚朋友请个遍,大摆宴席,足足庆祝了半个月才停呢。阿弥陀佛,这师家不过是一家子人,两代人里能出这么多的状元与榜眼,难不成是那天上的文曲星扎堆下凡,才下到了这一家子里头!”

“可不就是吗?”她嫂子十分神往,“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勉强攀得上林仙师这样的人品和本事了。”

“也是。”经嫂子这么一说,袭人也觉如此。能与人间仙子相配的,可不就是文曲星下凡吗?要是这师家三爷都配不上,那这世上大概也没几个男人能配得上林姑娘了。

两个絮叨着别人家家事的女人却是不知,师拱辰与黛玉的亲事其实定得十分匆忙,甚至连纳彩这一环节都还未进行。而这桩亲事许得是如此仓促,乃至于当时敲定时,作为准岳父的林如海整个人都是懵的。

事实上,在昨日下午师拱辰登门拜访之前,这桩一直停留于他与林如海之间的约定的婚事都还没个影子。而师拱辰登门拜访的初衷甚至不是试探林如海的口风,而只是单纯的来请教学问。

“小侄蒙崔学士推荐修史,近来修到了前朝高皇帝南征爪哇一节,想到先父手记中曾提到,靖平侯曾奉命出访南方诸国,世叔对南方岛国的风土民情也是十分熟谙,特来向世叔请教。”师拱辰道。大半年不见,他的身量又比先时长高了几分,将一领乌袍穿得愈发的风度端方。约莫是京中气候养人,他面上若有若无的青白之气已稍有退去,显得少年气色明朗得像一块被黯云笼住的美玉。他腰悬虎面墨玉佩,端坐椅上,不紧不慢地朗声相询,姿态矜重而古雅,俨然有龙行虎踞之风仪。

对于勤学好问、不惧权贵的后辈,林如海从来都是乐于提携的,何况师家兄弟还是他故人之子。加之因为黛玉的缘故,身为宽厚长者的他对这位注定要被辜负一片真心的世交之子总觉着隐隐有愧,当下不光将自己所知晓的情况倾囊相授,还把祖上那位靖平侯出访南洋诸国时所记录下的一本手札慨然借给了这位年青人。

做完这一切,林如海方觉心下好过了些许。自家掌上明珠另与孤竹真人定情,那师拱辰这边便不宜耽误。他近来正想找个机会与师拱辰说清,当下本着择日不如撞日的原则,有意把话题往当时的许诺上带了带:“贤侄如今忙于案牍,不知当初虎丘山上所说的话可还记得?”

三年前,虎丘山禅室中,还未展露峥嵘的少年曾壮着胆子,向着时为江苏巡抚的林如海坦然正告:“晚生心中对令爱着实倾慕。”

“恳求大人您三年之内莫要将令爱许配他人。三年后,若晚生高中,到时必央请官媒,上门提亲,任大人在一众求亲的俊彦中公平择取。若是事有万一,考得不如意,晚生……自有自知之明。”

凭着师家人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区区三年前亲口说出的求肯,当然还不至于就这么忘在脑后。听林如海提起,师拱辰的脸微微一红,赧然道:“小侄自是不敢忘怀。只是本事不济,忝居金榜第二名,每每扪心自问,实在惭愧得很。”

他素来自负,倒不觉得自己的一身才学配不上榜眼这个名次。只是那日殿试犯了肚痛,文章做得确实乏味,若非前面的数人被卷入舞弊官司,本就轮不上他补上来。平心而论,这个榜眼着实得来有愧。

“小侄便想着,先在翰林院做出些成绩,方有胆量重提旧事。个中情衷实在难以启齿,让世叔见笑了。”师拱辰徐徐说着,眉间浮出几分腼腆,一副少年怀春的模样。

“贤侄啊……”师拱辰越是认真,便越是令林如海倍觉为难。踌躇了会儿,林如海心一横,正欲快刀斩乱麻,彻底断了师拱辰的念想,忽听书房外的老仆惊讶的叫道:“老爷正在会客,姑娘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门开处,黛玉已进来了。林如海把将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余光见师拱辰立时站起身,望向黛玉的目光朦胧如处梦幻,不由暗暗叹息:“玉儿,怎么不让人打声招呼就过来了?”

九嶷山紫虚洞。不知情的孤竹君一手一枝千瓣莲,左看看,右比比,到底还是看不出孰优孰劣,只好求助妙光:“狐狸,你看这两枝花,哪一枝更好?”

妙光收回拨着水的爪子,抬着脖子望了一望:“各有各的娇艳。”

“挑不出来可怎么是好?吾要拿着去,明日继续向玉儿赔礼的。”不知为何,孤竹君骤然有些焦躁。

“怎么不好?大人就不能索性把两枝花都拿去吗?”妙光说着,甩了甩爪子上的水珠,心想:孤竹君大人本就没什么心眼,最近因为那位谪仙人,这脑袋是越发不灵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竹子精啊竹子精,媳妇儿都要飞了,你还做梦呢(忽然王熙凤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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