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宝钗带来了一个难题

黛玉起初觉得,皇帝对自己的重视似乎比预料的要高上一层。她助丁都统,本就是因着烦恼于婚姻的萦累而存了借机扬名的心思。若是能借机得到朝廷的封赏,将自己修道者的身份过了明路,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按她与爹爹的预想,届时皇帝最多不过是给个她仙师、真人之类的封号,赐她一座宫观做住持,再附带一些金玉法器等的赏赐。可谁能料到,皇帝竟然异想天开到想让她掌道录司印?

而待皇帝说完,她才发觉,他对她的重视何止是高,简直是高到了离谱的地步。命一名女子,还是一名无品级的臣女做国师,还要主持朝日祭祀大典,这样的任命若是出现在史书上,怕是读到的人都会以为这皇帝犯了失心疯。可看皇帝眼神清明,分明是神志清醒的。且以过往爹爹对他的评价来看,此人虽为太平天子,也时常会有一些好大喜功、奢靡过费之举,却着实不是个荒唐昏聩的。与古时君王相比,察其过往种种作为,倒也算个承平守成之君。并非荒唐人,却偏偏行了荒唐之事,这便令黛玉倍觉困惑。

只是困惑归困惑,机会已递到了眼前,而且还比预想中的更加优渥,黛玉自然也不会矫揉造作到故意拒绝以示清高。她本就是心高气傲,不甘落人后的——区区一个国师而已,俗人眼中固然是高不可攀的位置,可凭她的修为,难道还当不得么?

故此,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她依然只是柔曼一笑,道:“臣女定然不负厚望。”

这场宣召,始于正常的胭粉珠光的宫廷女眷的闲话家常,中途忽地转成了光怪陆离的玄门术法,最后终于异想天开的诡异气氛之中。将宫妃们如观异类的飘忽眼神抛于身后,黛玉轻声道了告退,款款步出了永寿宫。

为她带路的是个眼生的小宫女,而小宫女为她所带的路也眼生得紧。黛玉记得清楚,上回出宫时自己走的路可没有这么歪歪扭扭,还越走越往深幽荒僻处去。抚了抚耳垂上的翠珠坠子,黛玉也不点破,只是静观其变。

转过几重楼台,眼前便现出一座半被假山遮掩的小亭,一位莲青宫装的女子正背对着她们坐在内中。小宫女向黛玉行了一礼,便转去一旁望风去了。黛玉望了眼那女子的背影,垂目一笑,拾阶而上:“是薛贵人么?”

那女子应声回头,露出一张如花玉面,果然是如今已为贵人的宝钗。她看见黛玉过来,忙要起身相迎:“林妹妹,从二月一别,这许多日子没见,我心里委实挂念得紧。前番你入宫拜见太后娘娘,我当时供职内廷,有心见见面、说说话,只是脱不开身。这回你来,偏我位分低,没那个福分侍坐永寿宫,只好用这个法子请妹妹过来了。妹妹千万别见怪才是。”

黛玉歪头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如今气色明润、容光焕发,显然得宠之后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当下抿嘴一笑:“能得到贵人的惦记,臣女自然该万分荣幸才是,又哪里来的见怪呢?”

她所说的“贵人”显然并非薛贵人之贵人,宝钗听出了内中淡淡的讥诮之意,不由苦笑了一下:“我算哪张名牌上的贵人,林妹妹可莫要再嘲笑我了。今儿弄这番玄虚引你过来,实在是迫不得已。个中的失礼之处,我在这里向你赔罪。”说着,当真向她福了福身,直起身,慢慢的拧起了翠眉,“林妹妹便是心里怪我,也是我该受的。可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说到此处,眼圈微红,睫毛上竟隐然坠了泪珠。

在黛玉的印象里,宝钗素来是从容有度的,待人接物无不将分寸拿捏得极好。然而好到极处,便像极了那庙里的金身,说不上哪里不好,可总是觉着隔了一层。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对方如此失态,乃至于周身都笼上了薄薄的惶然的云。

她在恐惧。黛玉意识到。以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心性,有皇帝的恩宠在身,还有亲表姐元妃作为倚仗,宫中还有什么能令她现出此态的危难之事?

黛玉虽素习不喜宝钗的圆滑过甚,可对才貌双绝的出众女子,她又向来忍不住另眼相看一层,见对方露出如此凄苦惶惧之色,疑惑不解之余,也免不得心软几分,当下幽然一叹:“薛贵人如今的风光,我在闺中也时常耳闻,又有何难处,至于坐在这冷地里垂泪呢?”

宝钗擦着眼泪:“林妹妹入宫两回,各宫娘娘大致都见过了面。你觉得她们如何?”

这个问题问得可是突兀而无礼,全然不该是她个贵人该问,也不该是黛玉一个臣子之女该答的。黛玉在她身畔坐下,假山与亭柱巧妙地遮住了她们的身影,除了那小宫女所守着的位置,其他三面均看不到正自交谈的两人。宝钗选择此地见黛玉,也是用了心思的。

黛玉望着假山上连绵交叠的孔窍,心里却有些腻烦了。这回是宝钗急着见她,显然有事相求,既有事相求,却又吞吞吐吐,不肯明白说出,非要绕着弯儿等黛玉主动相询——既然要绕圈子,那便绕吧,横竖急的是宝钗而不是她。黛玉当下微微而笑,顺势打起了太极:“各宫娘娘自然是神仙之姿,各具风仪,各个皆是女中翘楚,不愧是天家眷属,直令人观之如醉的。”

宝钗听她口风甚紧,说的尽是套话,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缩小了范围:“那,德妃娘娘呢?”

那抹微显病弱的秀婉身影自脑中掠过,虽则德妃的母家陈氏与叶子山勾结,造下了许多罪业。可对陈德妃本人,黛玉的印象倒是尚好,加之不知宝钗究竟是何意图,当下只道:“天家亲眷,一品宫妃,岂是我这个臣女所可以妄议的?”见宝钗被噎了一下,她望向宝钗的眼光里不由含了几许戏谑,“薛贵人究竟想说什么,请恕臣女愚钝不能领会,不妨还是明示得好。”

“德妃她……”宝钗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诅咒皇后!”

黛玉怔住。

擅行巫蛊之事,从来都不是什么小罪名,何况还是皇长子生母诅咒当今皇后,而前者的母家偏偏还与妖道叶子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适才宫中匆匆一见,德妃只是一位再正常不过的中年美妇,还有天生弱疾在身,若生在寻常人家,没有名贵药材培着,怕是幼时便会早早夭折的。倒是她命去为黛玉折花的那名宫女眼瞳精光内蕴,显是懂几分拳脚功夫——只是,大家之女身边养着一二健婢并不算稀奇……

一霎时,黛玉想到了许多:“薛贵人,你向来冰雪聪明,自该知道,这项罪名若是被听了去,德妃与你,总有一个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也是读过史书的,个中轻重,我怎会不知?”宝钗眉间苦意更浓,“要不是我当日恰巧撞破了德妃宫中的石柏诅咒皇后娘娘,我万万不可能想到这样的事竟然当真会在宫中发生。要不是我在仓皇走开时被石柏瞧见了背影,我便是知道了此事,也只会咽在肚子里,万万不可能说出来招惹祸端……”

揪着裙间的饰带,宝钗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梦魇:“这些天,我没有哪一日不是挖空心思百般奉承皇上,讨好贤德妃娘娘,笼络下人,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敢独自呆着,皆是怕被德妃的人找出破绽,暗害了性命。可眼看着皇后娘娘病逝一日日的沉重,德妃大权独揽,怕是迟早要封后的。到那时,我一个小小的贵人,想要将我灭口,还不是一个轻轻巧巧的暴毙的事?我再谨小慎微又有什么用?到那时便是连贤德妃也护不住我!”她说着,想到这些日子的殚精竭虑、担惊受怕,只觉得十分自伤,不由又滚下泪来,“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也只敢说给林妹妹听了。”

她擦着眼泪,抬眼,正对上黛玉的目光。那双烟雨妙目之中的含义朦胧百转,似是怜悯,似是诧异,又似乎什么也不是。

她听到黛玉问:“薛贵人的意思是,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可若不是有了贾家这一层关系,林家与薛家其实并无亲缘。但贤德妃娘娘却是一品贤妃,是薛贵人真真正正的表姐。薛贵人为何连贤德妃娘娘都信不过,却如此垂青于我一个小小的臣子之女?”

昭君套,珠钗,翠钿。华服,锦带,宝佩。陈德妃一样样的卸去装饰,换上了轻便的家常衣服,抿了口石柏端上来的参汤,养了半晌神,方才觉得闷在心口的那股气顺了些:“那林家姑娘是修真之士无疑。”

她的贴身宫女石柏与忍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一闪而过的惧意。

“这世上,无人能比本宫与你们懂得,这‘修真之士’四个字的分量。”陈德妃喃喃道,“再怎么靠灵丹妙药栽培,把修炼口诀背得滚瓜烂熟,厌胜手法如数家珍……只差那么一道坎,过去了,天宽地阔;过不去,就是肉身凡胎。”

“也难怪养在爹爹府里的那两人,半声不响地就被她拿去了步兵衙门。呵,平常时倒是眼高于顶,里里外外都得当做仙师供奉着,稍不恭敬就要生事。当真遇上了修真之士,也不过就是两只土猪泥狗,一触即溃。”

“娘娘,她应该没有看出什么吧?”忍冬忍不住问道。

“本宫仍是德妃,只要没有把柄落在他人之手,谁又能拿本宫怎么样?”陈德妃自我安慰似的絮絮念叨着,缺乏血气的嘴唇有些微的哆嗦,“他可说过,凡人之智,机巧捭阖之处,天亦可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夺冠的87公斤以上级的举重冠军李雯雯好强好甜好可爱鸭~

刷新了作者菌对甜妹儿的认知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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