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辛夷山院内中着实险恶。外头看起来不过是一布置得颇清雅的庄园，内里却是步步杀机！”翠鸟孤竹君叽叽喳喳地说道，语气颇为浮夸。

“那妖道是有几分本事，布下的阵法机关也透着点意思，不过被吾头一回去的时候就破除了个干净。后来出的事，全赖吾一时大意，不想经了茅山派的清剿后，那妖道竟还能有漏网的余党在。”孤竹君传音道，语气恨恨。

黛玉眼波一动。妖道叶子山被孤竹君诛灭后，茅山派的真人们对其所创的缁衣教是好一通搜捕，也只有诸如马道婆此类连做喽啰都没资格的小虾米才侥幸逃出清剿。而这等人连茅山派的真人都不会将其放在眼里，当年眼高于顶的叶子山自然更不会放在眼中，能被叶子山看作余党的，至少也该薄有神通在身，这些人又是如何逃出罗网的？为何先前她与孤竹君调查之时，竟未能察觉他们的行迹？

翠鸟孤竹君接着叫道：“那山子野真是本事不浅，房前房后遍植辛夷树，看着是清雅，实则掺着种了几棵颠倒梦寐兰，顺应屋舍花木的走向自然成阵，又在阵眼的位置种了棵陷魂草。除了里头走惯了的仆妇侍僮，外人若无引导，进去之后，若是走错一步，则神魂颠倒，连走错十步，就会患上狂乱之症。要不是吾承主人耳提面授，对奇门遁甲也小有心得，险些没吃亏！”

孤竹君紧接着传音道：“是有点门道，不过比起吾在九嶷山的洞府护阵，哼，还嫩上几千年！”

一为寿与天齐的仙人，一为身死道消的妖道，有何可比之处？孤竹君这般刻意强调，不免令黛玉忍俊不禁。丁都统则听出来了几分言下之意，出言道：“这位……”寻思了一下，对着一只娇小得不到巴掌大的翠生生的小鸟儿，硬是没能寻出一个合适的称呼来，“这位鸟先生，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属下，就是在这阵法里着了道的？”

鸟先生？这都什么不伦不类的称呼？孤竹君潦草地遥遥朝他点了点小脑袋，没好气的说：“这位人老爷，你猜得没错！”

孤竹君扭过脑袋，柔着眼光，向黛玉传音道：“那阵法早被吾破掉，便是连只蚂蚁都迷不得，何况是两个阳气充沛的男人。”

孤竹君用鸟喙梳理了下羽毛，斯斯文文地说：“吾飞出那迷阵后，感应到一处所在地气有异，循着过去，正好找到了一间地下密室。密室外设着两层封印，吾一一破去，才发现里头藏着山子野这些年以邪术害人的证据。账目、镇物、符咒法器，到处都是，跟河底的沙泥一般数也数不清。吾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们塞进箱子里，运来呈给主人过目。”

“哦，对了，”他似乎这才记起被自己捉来扔在地上躺尸的两位道士的存在，云淡风轻地补充道，“封印是这两个小道士设的。他们倒是乖觉，溜到了旁处躲着，只是瞒不过吾的眼睛。吾便顺手把他们擒了过来，听凭主人处置。”

他咬牙切齿的传音道：“这两个小家伙是得了风声，知道朝廷的人要来搜检山子野的宅邸，便偷摸进去，想要先下手为强，先行一步转移所有证物。没想到吾抢在了更前头，凭他们那点本事，哪里破得了吾的法术？便是换做叶子山重活一回，想要做到也是休想——只好溜回去研究破解之法。连着数十天，他们一筹莫展，得知步兵衙门昨夜就要行动，怕被朝廷的人看出端倪，才又溜回去，在吾的封印外又加了一层——若非如此，才不会正正好地与吾错开——步兵衙门的那两个小兵，就是被他们后加的这层百鬼挪魂阵里的小鬼伤的。”

但凡这两个杂毛道士再胆大一点，精细一点，有点丁都统那家伙精心筹备之精神的十分之一，早来两日提前作周全准备，也不至于与孤竹君错过，更不至于害他在黛玉和林如海面前丢如此大的脸！

黛玉从他那张娇小的鸟脸上读出了愤恨羞恼欲死的意味，檀唇微瘪，险些没能笑出来，顾虑着场合不对，才强自忍住，只是探出嫩玉也似的指尖，点了点他的脑壳，暗暗传音道：“莫要烦恼了。天网恢恢，也架不住会有疏失的时候，可知仙人千虑，也有一失的。”

孤竹君挨了这一柔柔婉婉的一记脑瓜崩，满腔郁气散了大半，忽地记起一事，传音道：“玉儿，这两个小道士，吾是从陈阁老府上提溜来的。”

而今的内阁大臣之中，惟有一人姓陈，那便是现任的内阁首辅、礼部尚书陈修之。

这潭水过深，已不适合再淌下去了。

黛玉心思连转，当即又戳了戳他的脑壳：“这回你来回奔波，可是生累着了，我记你一功。只是这桩案子原是丁大人的收尾，我不过是一闺阁弱质女流，怎敢越俎代庖？自然还得听任丁大人裁断才好的。”

来时林如海已与黛玉商议过，她与孤竹君只需助丁都统救人、排除辛夷山院的危险，至于下剩之事，仍应推还给丁都统，以免牵涉过深。听她果然如此讲，当即配合着向丁都统道歉：“妖类无知，不识规矩，有不合体统之处，还请丁兄多多包涵。弟还有几样公务未完，不便打扰丁兄公干，便与丁兄告辞了。”

丁都统短短一天之内接触到的神奇之事远比前半生要多，颇有些前几十年白活了的憾然，他自己也知道审案要紧，当即道：“如海兄，你也忒客气！我丁某人是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吗？今儿要没有这位鸟先生不辞辛苦破阵法，搜罗物证，擒妖道党羽，我就是再折上几百个手下人进去，也不定能有丁点的进展！今儿你我都各有公事要忙，也不多啰嗦，赶哪天都有空了，我亲自上门向老兄和林姑娘还有这位鸟先生道谢去！”

客套了几句后，便叫丫鬟们恭恭敬敬地送客。孤竹君隐在黛玉的袖中，直到她上了车，才化身一道青光跃出，化回人形，坐回了她的身边，迫不及待地道：“吾破去封印挪出物证后，顺着残留的法术气息追踪到了陈府，才发觉这布阵的这两名道士是陈家的老供奉。哼，有陈阁老撑腰，难怪两个小道士的消息能这般灵便。”他颇觉沮丧：“吾也是粗心大意，明明知道那密室里定然藏着山子野与朝野百官勾结的证据，却觉着小小凡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便连那些证据都未多看两眼。早知吾竟会几个凡人手里吃亏，吾就该把那密室里所有物件都细细翻过，记在脑子里！”

黛玉笑道：“你看你，平日里还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遨游八极见沧海三度为桑田的仙人呢，什么风波没见过？这回才说得几句，就急得脸都红了。”说着不禁比了个羞脸的姿势。

孤竹君垮了垮脸：“吾是历过许多风浪，可在心悦之人的爹爹面前夸下海口又自毁颜面，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黛玉知道他这回是当真郁闷，不由绞了绞帕子，垂下头，轻叹道：“不过，这回也难怪你会吃暗亏。你我素日所遇之事，没有一样不是凭着神通道法便可迎刃而解的。从未沾染‘权势’二字，难免会存了轻慢之心。你是凌云仙人，早就脱离了红尘间的蝇营狗苟，一时想不到也是自然。倒是我，枉也有个多年浸淫宦海的爹爹，竟也未想到，凭叶子山化名山子野这些年来在朝中的交游，怎会不和几个朝廷大员狼狈为奸的？我既未能想到这一层，又连累你失了手，还恼恨至此，到底还是我的不是。”

孤竹君原只是丢人丢得狠了，不免要多抱怨上几句。没想到黛玉竟将过失揽在了自己身上，一时后悔不迭，连忙道：“这又干你何事？说到底，还是吾早早便诱你修道，才让你在世情上淡了些许火候，还是吾的过错，玉儿，你就莫要再与吾争了。”

见他是当真发了急，黛玉不由“扑哧”笑开：“可真是的，哪个要与你争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倒成了香饽饽似的，你也抢，我也抢。”

见她不再自责，孤竹君松了口气，笑道：“说来，这回吾倒是真心佩服你爹爹。他能在其事未发之前，便叮嘱你与吾莫要牵涉过深，怕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层。看来吾与你虽然自问超脱，可论及洞彻人心、人情练达的学问，到底还得向你爹爹多多讨教才是。”

“爹爹的学问自然是最好的。”黛玉一抿嘴，笑得俨如舜华。

送走林家父女后，丁都统当即开审。两名道士过往或许是睥睨凡俗的修行人，可此时修为被孤竹君封得严严实实，便也不过就是两个体魄稍强健些的凡人，只是嘴巴极紧，上了两道刑，兀自不肯开口。丁都统也懒得与他们干耗，自将审讯的事交给手下，自己则返回去细细查看那一大箱物证。

这一看，登时三魂惊飞了一魂半。

箱中密密地堆叠着许多木偶、铁钉、符咒以及信函，那木偶上各个以朱砂描着生辰八字，年代最久的竟已是一甲子之前；铁钉上红痕斑斑，分不清是锈迹还是其他什么骇人的污痕；符咒笔划诡谲繁复，看着便觉着不祥之气逼面而来。最令丁都统胆战心惊的则是那厚厚的一摞信函，他抖着手，一封一封的记下信封上的署名，再哆嗦着拆开信封，抹着额头上的冷汗看着里头的内容，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待看完时，他的脸色已灰败得如同死人一般。

“来人~”丁都统有气无力地唤着，只觉得心脏在腔子里一抽一抽，“调今年那场恩科舞弊案的卷宗~~”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孤竹君：都是吾的锅。

黛玉：你别太自责，其实也是我的锅。

孤竹君：不对，就是吾的锅！

黛玉：锅是什么好东西么？还你抢我抢的？

孤竹君：enmmmmm……说起来还是吾未来的岳父大人最厉害哈哈哈哈哈

黛玉：虽然话题转得太生硬，可是我就是乐意听别人夸爹爹，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