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好运气

老仆师演古终于从大理寺那边打听消息回来,平素八风不动老神在在的姿态难得的维持不住:“榜眼、探花都给拿去下了狱,一甲里也就剩了个状元郎,二甲里也被逮了二十四人去,三甲里有十人——内中还有一个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都是和赵大人有过诗文酬唱的。赵大人自己……唉,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审的,赵大人已招认,是自己贪财,收了考生金银若干,才将与其他两位大学士连夜拟定的殿试试题给泄露了出去。”

师仲卿低喝道:“荒唐,赵大人高风亮节,怎会做这等荒唐之事?定是有小人陷害!依我看,那匿名给督察院递飞书的人最是可疑!果真十拿九稳,怎会连个名字都不管署在后头?鬼鬼祟祟,小人之行!”

师演古摇头:“可他到底还是招了,现在同榜的考生们纷纷跑去孔庙的牌位前大哭,上书要求皇上严惩。”顿了顿,又后怕道,“幸好那日的文会,咱们三爷没去成,不然这当口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我仔细打听了,那天赴会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打进了牢里,最轻也得判个流放。”

“不错,亏得那日三弟的玉佩遗失,才拖得他未能成行。这玉佩当真是个宝贝,生生助他躲过了一劫。”师仲卿听他这样一讲,也是心有余悸,忽地意识到师拱辰至今未发一语,便侧头看他,“怎地不说话?可也是被骇住了?舞弊之事,重则砍头,轻则褫夺功名,没一遭是能轻易消受的……三弟,你身子又不舒服了?”

在两人交谈时,师拱辰一直默然无声的在旁喝茶,听到后面的“挡劫”之语,忽地心头一动,继而便觉痛如刀绞,登时满头是汗。听到二哥关切询问,只是勉强摇手:“无事。我只是……”

指尖触了触玉佩冰寒的纹路,他咬咬牙,忍住发烫的眼眶中漾动的泪意,喉头黯哑:“我只是……后怕。”

半月后,当邸报飞上林如海的案头时,他才知晓了这桩轰动京师的科场舞弊案。赵端本革除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之位,贬为钦州同知。行贿的考生一应革除功名,杖责五十,流放各边远苦寒之地,永不叙用。一张金榜之上生生剔出去进士、同进士三十六人,甚至连榜眼、探花都在其中,此案性质之恶劣,委实令人咋舌。饶是林如海见惯了大风大浪,看到后也是愣神良久:“赵兄怎会如此糊涂?他已几乎位极人臣,再过几年,便是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也不无可能。何必贪恋些许应考士子的贿赂?”

林靖想了想,道:“这回万岁爷盯着,大理寺不会胡乱罗织罪名的,总还是拿到了些把柄。看这邸报上说的,仿佛这回许多人会试时名次平平,却能在殿试上写出锦绣文章来,恰好又是和赵大人在文会上说过几句话,赵大人自己又是这回考题的定题人之一——也难怪惹人心疑。”

林如海摇头:“皇上今岁南巡遇险,对于那些纬谶之说难免着迷。此事只需对皇上的心思多多揣摩,便不难猜出。先前老夫与师家那孩子看文章时,他便提到自己早有准备。天下人才如云,能猜出圣意的自然不在少数。何况科场之上风云变幻,谁也说不清,平素满腹珠玑,在殿上骤然一句也挤不出,和平时文章平平,殿上忽然下笔如神的,历来都不少见。倘若拿不出实在的证据来给赵兄顶罪,也不过又是一桩莫须有罢了。”

林靖闻言也是唏嘘:“赵大人一把年纪,碰上这么一遭说不清的罪名,真是惨!也不知道是遭了怎样一番磋磨,才招了。方才老奴也没仔细瞧,师家的三公子也是这回应考,该没被波及吧?”

林如海一捋胡须,似笑非笑的样子,神情十分复杂:“他考中了二甲第三,因为前头的都被褫夺了功名,皇上按着顺序吧后头的人往前挪了挪,正巧把他挪了上去,便水到渠成的做了今科榜眼。”

林靖沉默了,林如海亦是无言,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齐齐大摇其头。林靖由衷的叹道:“老爷说得对,科场之上还真是变幻莫测,会出个什么事儿,说都说不清啊——话说回来,等师三公子回乡祭祖时,咱们是不是就可以预备着大姑娘的亲事了?”

林如海满意一笑,捋了捋乌亮的胡须:“再看吧,这孩子见了京中繁华,移了性情也未可知。况且,老夫冷眼瞧着,玉儿她似乎对他并无特别的情意。他果真上门来提了亲,玉儿若是相不中他,老夫也不好开口啊!”

林靖道:“老爷还是要与大姑娘好生说说。虽说凭咱们家的家业,大姑娘自己又有本事,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能滋滋润润的过。可她总是这么孤身一个,丫鬟们总要嫁人,天长日久总要生分,到头来也是落得孤清。原以为还有个青雀做侍,一块儿修道,也算个陪伴,谁想那姑娘心大,竟自立了门户——倒还不如嫁人得好。可咱们大姑娘如今这早晚萍踪浪迹的,一年到头在家的功夫还不到一半儿,在自家人看来是理所当然,可在别家眼中,到底是不像话。便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忍了,那也不是真心。我思前想后,怕是只有师三公子一个,人品学问匹配,还是真心待她——良人难求啊!”

一席话,说得林如海也不安起来:“等这回玉儿回来,老夫再跟她好生聊一聊。”

同一时间,桃花源中。得了孤竹君的灵药,秦媪妪的坐骑玄衣立即着手炼了一炉灵丹。秦媪妪服用后,内元得以恢复,便腾出手来重新处理自己手下众妖的事务。孤竹君与黛玉便也终于闲了下来,去桃花源那闻名千古的武陵九曲桃花水游玩。

桃花源中的这一道清溪盘曲拗折,沿岸的青青青草蔓延,河床上斑斓卵石圆润如玛瑙,溪水极清透,映着两岸的桃花。水波粼粼尖,时不时有几瓣艳花随波而下,连扑面而来的风,便也携着四时不败的甜醉春意。

如此盛景,恍若仙境。

黛玉在溪边蹲下,掬了一捧水,看着上面微颤着沉浮的桃花,欣然道:“孤竹,这里和你当初诓我修道时所造的梦境很是相像呢。”

孤竹君接住一朵飘落的桃花,见它着实娇嫩可喜,便簪在了黛玉的鬓边:“吾与秦媪妪多年老友,把她这桃花源当后院逛。那时引你入梦,心念一动便用了这里的景致。不想数年之后,到底还是与你共游此地,想来也是你与秦姑有缘。前有桃源入梦,后有入道半师之缘,因缘际会,还未相识,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实头回造梦时,孤竹君的修为只恢复了一线,根本没有余力造幻。那幻境是妙光用她那稀松平常的幻术所造,这条狐狸平生所见的最为接近仙境的景致便是这桃源,少不得直接挪用过来。若是黛玉有如今的修为见识,自然能识破这幻境的粗糙之处,可她那时毕竟年幼,一朝被那幻境留下鲜明印象,之后这美好的印象便愈来愈深,而那幻境本来的模样反倒被忘在了脑后。

黛玉摸了摸鬓边花,嫣然一笑:“那时,我心里对你可很是厌烦呢。怎么可以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仙人,明明只是偶然入梦,就不由分说的要收我为徒。我不答应,还给青雀下咒来逼我——真是好生令人恼!”

孤竹君摸了摸鼻子:“若不是你一年前修为突破,替青雀解开了那禁制,你怕是也不肯当真与吾交心。”当时黛玉一日一夜间将盐军与其家眷转入桃源,耗尽真气而昏睡,醒来后便突破至婴儿境。结果连气息都还没调匀了,便传信让青雀速来,要替她解开身上的禁制。孤竹君当时守在她身边,急急分出一个化身,扮回青雀的模样,才总算把这出戏唱圆了,也是颇废了一番功夫。

“还不是你自己做得太出格,怎么能怨得了别人恼你?”黛玉睨了他一眼。孤竹君连忙道:“下回见了她,我向她作揖赔罪。”横竖是自个儿给自个儿赔罪,也不费什么,就算是跪地磕头也不吃亏。

黛玉“噗嗤”一下,笑弯了水眸:“罢了,这是你和青雀的事,我替她记着,回头可别赖账——对了,我觉着……”说到这里,她忽而有些局促了,“你要不要去见见我爹爹?我总觉着,你们该有很多话可以好生聊聊的。”

今天吾是出门撞上了福星么?怎地运气这么好!

打化形以来,孤竹君没有一刻能如此刻这般将眼睛睁得圆过。癫狂的欣喜如同地火,在心下轰然喷薄,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自然可以,只是吾是以何种身份去见他呢?”

“自然是……”黛玉抿了抿唇,两颊红若清波之上初绽是芙蓉花尖,却眸光一转,满是促狭的道,“道友咯。”

不是通房丫头就好。孤竹君心里嘀咕道。

作者有话要说: 竹子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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