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郑云龙打着呵欠刚走进化学实验室，就看见教室最后头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清晨的阳光打在他单薄的背上，显得格外可怜。
郑云龙心里泛起了些内疚的情绪，向费达走去。在他边上站了会儿，见他没动，郑云龙又清了清嗓子。
费达这才抬起头来，却把郑云龙吓了一跳。
“你、你的……脸怎么回事？”
费达的脸上昨天还只有单纯的伤痕和淤青，今天又添上了深重的黑眼圈，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他淡淡地看了郑云龙一眼，又垂下眸去。
郑云龙犹豫了会儿，开口：“那个……你还好吧？”
费达没回应。
“昨天晚上，抱歉啊。”
费达还是一声不吭。这让郑云龙有些尴尬，正要再说什么，就看见卡尔高大的身影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
仿佛有感应似的，费达听见他的脚步声就浑身一震，忙不迭趴回臂弯之间。
上课铃声很快打响。
“上节课我们讲了浓硫酸和溴化钠的反应。这节课大家可以自己动手做一下这个实验，但是一定要注意操作规范，毕竟硫酸……”
今天化学老师请假没来，刚毕业的大学生助教马丁讲着课，没注意到底下的学生们正各怀心事。
尤其是郑云龙，不时看两眼坐在身边的阿云嘎，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上课前半分钟，他的同桌都还是金哲永。谁料阿云嘎这家伙冷不丁把书包搁在了俩人中间：“我能坐这儿吗？”
郑云龙指指金哲永，意思是这儿有人了。
但他低估了金哲永的自觉。见阿云嘎要坐，后者立马拖着书包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连忙退散。
阿云嘎就这么笑吟吟地坐到郑云龙身边。
郑云龙火速把自己的课本和仪器搬远。
“还在生气？”
“没有。”
“那为什么要躲？”
“我……”郑云龙支吾两下，总觉得把“我早起一想，昨晚原谅你原谅得太容易了” 说出来显得有点矫情。为了堵住阿云嘎的嘴，索性把书本和器材又搬回了原位。
阿云嘎很识相地没有就这个问题不依不饶，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一袋东西，推到郑云龙面前：“记得换药。”
里面是好几包大号创可贴。
郑云龙一愣，原样给他推了回去：“不要。”
“你伤好了？”
“……”
“那就收着。”阿云嘎淡淡地说完，也不看郑云龙，埋头翻起课本来。
郑云龙兀自盯着那几包创可贴出神。
昨晚他们骑车一路上都没看见药店，加上又遇上了费达的事，回到家都已经是深夜了。
莫非是今天早上上学前买的？难为他把这件事记挂了一晚上……
郑云龙的思绪忽然有些纷乱，手机一震，他收到了金哲永的消息。
——阿云嘎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是好吃的吗？你可别忘了兄弟啊！
——滚，那是创可贴。
——啊？你受伤啦？话说他对你也太上心了吧？
郑云龙一怔，突然升起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像是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正在被窥探。
——这有什么，换成是你也一样吧？
——你未免太高估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了，你又不是May……
郑云龙低声骂了句脏话，把手机扔进抽屉。
窗外的阳光依旧热烈，映着少年发红的耳尖，阿云嘎几乎能感觉到那薄薄肌肤之下的血液流速。
马丁再次嘱咐注意事项后就让大家自己操作。在一片玻璃仪器碰撞的细碎声响中，菲欧娜抱着胳膊坐在属于自己的那片操作台前，余光瞥着郑云龙和阿云嘎，一动不动。
昨天他就这么提前离开party，今天到学校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她有十个肺都气炸了。
可惜郑云龙一点都没感觉到来自菲欧娜的怒气，此刻的他正在努力压下心头莫名的混乱情绪，目不斜视地对付眼前的滴管，压根没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
反倒是坐在他旁边的阿云嘎察觉到了菲欧娜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用胳膊肘顶了顶郑云龙身侧。
那一瞬间，菲欧娜的眼睛亮了起来，开始在心中模拟该怎么不失矜持地接受道歉。
郑云龙却假装没看到，看肩膀颤动的幅度应该还哼了一声，把头埋得更低。
阿云嘎无奈地摇了摇头，眼角漾起一丝笑意。
菲欧娜见状咬着牙，恨不得真拿硫酸泼郑云龙。
不过似乎不需要她亲自动手，郑云龙在混乱思绪的影响下，手一歪——
试管里的浓硫酸顺着倾斜的管壁一步步往地上奔去，不出意外的话，地面上很快就会出现一个无法弥补的洞。
“操！”郑云龙顿时清醒了，身子吓得一僵。
别别别别别！
郑云龙的心被提到嗓子眼儿，他在心中默念着，希望这东西千万别摔地上。
出乎意料的，那些透明液体竟然像会听话一样，在空中凝成了珠状。
接着悬在了空中。
悬在了空中？！
郑云龙的呼吸有几秒的凝滞，眼看着那些液体逆着重力回到了试管里。
郑云龙以为自己眼花了。深吸一口气晃了晃试管，那些液体和他往常看到的没什么不同，总之怎么也不像是会反重力跑回试管的样子。
偷眼看向身边的阿云嘎，只见后者观察着自己面前的烧杯，神色如常。
阿云嘎：“怎么了，不舒服吗？”
郑云龙表情生硬地摇了摇头，隔空问边上的金哲永：“你刚才看到什么吗？”
“什么？”金哲永把脑袋从手机上拔出来。一脸茫然。
“没事。”郑云龙见四周并没有人对他刚才的举动有任何关注的表现，失魂地摸了摸鼻子，趴回桌面上，又不理人了。
因此他并没注意到，阿云嘎正透过烧杯看着自己，眼底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神光。
郑云龙的失魂落魄一直持续到了下节课。
“同学们，请大家把上周的作业拿上来逐一展示。”不一会儿泰勒小姐就来了，学生们不情不愿地在座位上东张西望，都盼着有人愿意先上去。
唯一的例外是菲欧娜，她迫不及待地冲上讲台，好像怕人和她抢似的。
金哲永看着从刚才开始就不太正常的郑云龙，小声戳戳他：“我的天，你真的和她做了情侣主页？”
“什么？”郑云龙显然还未从刚才硫酸停滞在空中并倒流的景象中走出来。
“你家是2G网络吗？她自己在班级群里说的，每天亿遍。”
“我把班级群屏蔽了，你又不是不知……”
一片嗡嗡私语打断了郑云龙的话，他和金哲永同时抬起头来，霎时间被前方屏幕上大片粉红色闪瞎了眼。那是菲欧娜和郑云的情侣主页，她站在这片要命的粉色旁边，一边讲述自己和郑云龙的故事，一边绽放出得意的微笑。
郑云龙一阵尴尬，下意识往阿云嘎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坐得笔直，抬头盯着屏幕，看得十分认真。
他心里骂了句脏话。想要伸手去戳那人，想了想还是低下头，给阿云嘎发了条信息。
——不准看。
——为什么？你做得不错。
这句话字面上真诚到挑不出任何毛病来，郑云龙的耳朵根子却莫名地烧得更厉害。正在输入框写写删删犹豫着该发什么，就听见了金哲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声音。
“托马斯，你看那扭动的爱心像不像个风骚的屁股？”
郑云龙冷冷地瞥了金哲永一眼。
金哲永打了个寒战，立刻闭嘴。
郑云龙低下头，不愿看那辣眼睛的主页一眼，却挡不住讲台上的声音往耳朵里钻。
更要命的是，他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别听金哲永的，那颗爱心设计得很漂亮。
我让你夸我了啊？郑云龙气哼哼地摁灭手机。
“主页做得很不错。”讲台上，泰勒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菲欧娜。
菲欧娜看着她的眼中有光，她已经很久没在泰勒的课上拿A了。
泰勒清了清嗓子：“但是我的要求说的很清楚，自己的主页必须是同学完成的，自己给自己做是不算的。”
“老师，我……”
泰勒抬手示意菲欧娜先别说话，把郑云龙喊了起来：“这是你和她一起做的吗？”
随着泰勒的声音，全班同学都转了过来，包括坐在前面的阿云嘎。后者那双深邃的黑眼亮亮的，一瞬不瞬地望着郑云龙，除了些微的玩味以外，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知是因为这眼神还是别的什么，郑云龙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而这对于泰勒老师来说就足以说明一切。
“知道你又自作多情了，快下来吧！”卡尔带头起哄，他说话的声音格外沙哑，费达偷偷望了他一眼。
察觉到费达的目光，卡尔的眼神一震。不易察觉地往他所在的反方向挪了挪，更大声地冲讲台上喊：“我说，这什么烂东西，郑云龙这孬种能给你什么，还不如跟我混。”
眼见着郑云龙几乎就要忍不住发火，泰勒及时控制住场面，冲卡尔吼道。
“卡尔，你太过分了！”
与此同时，被卡尔讽刺的菲欧娜脸上失去最后一点血色。她一咬牙，愤恨地看了台下一眼，冲出了教室。
“菲欧娜，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泰勒急忙冲出门去，站在走廊上大喊。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串渐渐远去的脚步。
郑云龙颓然坐回位子上，低头给她发了条消息，显示已读不回。
还有比今天更倒霉的吗，所有的事情都来的莫名其妙，让人措手不及。郑云龙心情极差，又看到阿云嘎刚才那几条欠揍的信息，毫不犹豫地再次把他丢进了小黑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