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霎时一静。

苏俄笑了笑，“封行长，我也想敬你一杯。”

“这又来一个？还追上门来了？”

“不会是惹了风流债吧？”

“样貌丝毫不输孙小姐，就是看着年纪有点小。”

一阵阵细碎的议论声中，终于有人清醒了一些，似乎是刚才说话的胡总站起了身来，一脸热切地看向苏俄，“这位是……”

所有人都看向坐在主位的封轶，屏息以待。

可过了许久，他就只是神色淡淡地打量着她，迟迟不说话。

竟然不给她台阶下？

苏俄冷笑。

叫板是吧？

他不说话，那她可就乱说咯。

反正坏的也是他的名声，她有啥怕的？

这样一想，苏俄端出了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如水的眸光娇滴滴地隔空黏在封轶身上，“干爹……”

这话一出口，除了封轶和孙于希，其他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苏俄今天走的是清纯风，马尾辫高高梳起，淡粉裸妆，白色的印花T恤，牛仔热裤，脚上一双小白鞋，整个人看起来青春洋溢，尤其是眉间的那抹学生气，就算说她只有十六七岁，也不会有人怀疑。

封轶虽然看着也显年轻，但毕竟已是踏入社会之人。

这样一比，还真有老牛吃嫩草之嫌。

“真看不出来，封行长表面上一本正经，背地里竟然也喜欢养干女儿？”

“那也未必。这男人长得好就招女人，现在的小姑娘手段都不得了，可不能偏听偏信。”

“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有意思有意思。”

短短几步路，耳边已经传来各种交头接耳的声音。

苏俄觉得这帮喝高的政界高官和商界大佬本质上跟菜市场的八卦大妈没什么区别，本来还担心自己会格格不入，现在看来，应该很快就能融入他们。

“服务生，这里加个座。”有人热情地招呼起苏俄来，看热闹嘛，自然不嫌事大。

“不用，我坐封行长腿上就可以了。”苏俄婉拒，随即走到封轶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一桌子人都目瞪口呆的。

好半天儿，才有人缓过神来，“现在的年轻人啊，我们真是老咯。”

只有一个人见怪不怪。

苏俄一抬头就对上了孙于希的目光，她不禁咧嘴一笑，“孙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孙于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丫头有点本事，都追到这里来了？”

苏俄耸了耸肩，“那是啊。我可没有孙姐姐的两个亿铺路，只好自己努力点咯。”

“两个亿？什么两个亿？”坐在封轶旁边的孙局突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手里的高脚杯晃荡了一下。孙于希皱了皱眉，她伸手拿下孙局的酒杯，“爸，你醉了，别喝了。”

可孙局正在兴头上，哪肯听女儿的话，不知哪里找来了酒杯，又开怀畅饮起来。

孙于希也懒得再理会，转回头，她嘴角噙笑地看向苏俄，“太伶牙俐齿可不讨男人喜欢的。”

“那是一般男人。”苏俄朝她眨眨眼，“我自己的男人喜欢什么，自然我最清楚。”

孙于希冷笑，“你的男人？谁是你的男人？”

“就是孙姐姐也在肖想的男人啊。”苏俄笑道。

这话听得孙于希脸色一变，虽然她爱慕封轶的事情不算什么秘密，可这样被人说，还真是头一次。她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你这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孙姐姐这是拿官威还是年纪来压人啊？你这么凶，封行长会不喜欢的。”苏俄作出苦恼的样子，见她许久都不说话，苏俄眸光闪了闪，又眨着眼看向她，“孙姐姐，你是不是也想坐这个位置啊？”

孙于希一怔，随即冷哼了一声，但始终没有否认。

苏俄的脸上也显出了敌意，“想坐这儿，先喝赢我再说。”

她正打算举杯牛饮，一只大手突然搂到她腰间。苏俄愣了一下，伸手想去拉开，却没成功，拉扯了两下，她不禁懊恼地转回了头。看清搂她的人是封轶，她紧绷的身子才柔软下来。

“喝酒了？”他皱眉。

“嗯。”苏俄点头，右手勾住他的脖子，“我怕自己不敢冲进来，就把自己灌醉了。”

虽然刚刚还在记恨他不理人，只想当他是个肉垫子，可这会儿酒劲上头，苏俄已经有些意识飘忽了。闻到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贴过去。

“我偷喝你酒柜里的酒了，还喝了好几口。”苏俄脸上带着一抹潮红，她低头玩着他胸前的衬衫纽扣，语调轻细又黏人，“你这个人，那么好喝的酒就只给自己喝，都不让我碰。”

看到他们亲昵的模样，孙于希的眼底又多了几分冷意，她故作无所谓地扯嘴笑笑，“小丫头，是你说要喝赢我的，可别还没开始就躲在男人怀里不敢出来了。”

苏俄很看不惯她这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刚想出言反击，却被封轶按回怀里。

“她不会喝酒。”封轶抬眼看向孙于希，眸光不复往日的温和，“孙小姐若有兴致，封某愿意奉陪。”

可还没等到回答，怀里的人突然开始剧烈挣扎，“不行！我不准你跟她喝酒！女人的事情，男人不要插手！”

见苏俄闹得厉害，封轶使了巧劲将她固定住，正打算低声威逼利诱一番，坐的稍远的几个老总却开始起哄。醉酒的男人总喜欢看女人较劲，尤其男主角还是向来洁身自好的封行长，说出去都是难得的饭后谈资。

一阵杂乱的说话声，最后还是最年长的孙局发了话，“女娃们的事就让女娃们自己解决，咱们两个爹就别管了！”

封轶不置可否，其余人皆大欢喜。

醉酒的苏俄就像个煤气罐，一点就燃，经不起半点刺激。孙于希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就气得猛灌了好几杯，喝得东倒西歪。一样的酒，一样的量，孙于希却还跟没事儿人似的，连脸色都没什么变化。

政圈里打滚的人多半是酒桌上喝出来的，她端酒杯的时候，这小丫头指不定还在喝奶呢，真是不自量力。孙于希好笑地扯了扯嘴角，突然就没了再灌她的兴致。

苏俄喝不过她，只好向酒量更差的人下手，离得最近的就是孙局了。他虽然已经年逾半百，但醉酒起来也疯得很。一老一少一会儿划拳，一会儿说笑，几个来回就开始称兄道弟。

“老孙！你快醒醒啊！你不能趴下！再喝一杯！”苏俄摇晃着脑袋，手里的酒杯扣动着转盘，可惜发出的声响不够大，她不满地放下了酒杯，直接伸手拍打起桌面。

贴在酒桌上的脑袋终于有了些反应，孙局努力想抬起头，可挪动了一点点，脑袋又沉沉地落了回去，他伸手去摸酒杯，“喝！继续喝！我还能再喝……”

饭局结束的时候，两个人还在神志不清地对话。

封轶叫的车子还没来，孙于希将孙局扶到他的秘书怀里，转头看向封轶，“我爸出来的时候带了司机，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不用。”封轶婉拒。

怀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要走了，苏俄胡乱地抬手挥向孙局的方向，“老孙！你要跑了是不是！喝不过就跑！你不地道！”

孙局吹了会儿凉风，此时已经清醒了一些，他眯着眼看向苏俄，似乎正在思索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竟然对他大呼小叫。

封轶轻敲了下苏俄的脑袋，随即笑着看向孙局，“我太太平时被我宠坏了，今天又喝了酒，在外面也无法无天。”

孙于希一怔，整个身子僵住了。

听到声音，苏俄伸手揪住封轶的衬衫衣领，“我哪里无法无天了？你不就是我的天吗？我以后会听话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封轶拉下她的手，“你哪里看出我生气了？”

苏俄委屈地抽噎了几下，“你这个样子，傻子都看出来了。”

“哼哼……”一旁的孙局突然闷笑了两声，他晃了晃脑袋，又半眯起眼睛，“小丫头还挺有意思。”

苏俄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邀功似地凑到封轶面前，“你看，旁边的傻子都笑了。”

封轶皱眉，“你再乱说话？”

“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说了。”苏俄撅着嘴贴向他。

封轶气极，伸手将她按回怀里。

“你结婚了？”沉默许久的孙于希突然说。

“嗯。”封轶点头。

孙于希心头说不出的滋味，“什么时候？”

“就前几天。”他说。

“我还以为……”孙于希顿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她试探地看向封轶，“看你们今天的样子，是吵架了？”

封轶扯了扯嘴角，眸光依旧温和，“家事而已，说出来反而让外人笑话。”

孙于希一顿，脸上带了些歉意，“是我唐突了。”

她正打算转身离开。

“孙小姐。”封轶突然叫住她。

孙于希慢慢地回了头。

“我太太年纪尚轻，小孩心性，平时又与我闹惯了，说话没个分寸。方才酒桌上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孙小姐不要介怀。”封轶的语气绅士又客气。

“不会。”孙于希笑了笑。

等她转过身，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

车子驶出停车场，穿过城市里的红灯酒绿。街边的男女还等在原地，倒退的景象一闪而过，迷离的光晕慢慢模糊在了后视镜里。

孙于希吹着车窗外来的凉风，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两年前。

其实她爱慕封轶很久了。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省里的一个经济会议上，那时还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被他温柔儒雅的气度吸引住了。似乎是看得有些久了，他似有所觉地抬起了眼。四目一相对，他礼貌地朝她微微颔首。她有些慌乱地回了个笑，一转身，耳根一下子红透。

孙于希一直以为那是一场意外。

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家世显赫，又才貌双全，从校园里的尖子生，到职场上的女强人，只要她所到之处，无不是人群里的焦点。这样的优越感不禁让她眼高于顶，从来没把哪个男人放在眼里过。

可封轶直接走进了她心里。

其实连她自己也觉得诧异，那个向来处惊不变，任何时候都落落大方的自己，居然会因为男人的一个笑而兵荒马乱。

但她向来心高气傲惯了，只当是从未见过外貌气度如此出众的男人，所以才会对他另眼相看。

只是日子过去越久，她越是会时常想起，甚至念念不忘。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去多方打听，知道他是封老将军的孙子，她不禁越发沉迷了。

就在不久前，她终于放下身段，请老胡做局牵线。

可无论她怎么示好，封轶似乎都不为所动。

果然和传闻里的一样，温文尔雅，洁身自好。

虽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她忍不住微微恼火，可转念一想，如果她一放饵，他便上钩，那这样的人反倒不值得她这么大费周章。只要他的身边没有别的女人，那被她拿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可孙于希没想到的是，饭局的最后，突然冒出来个小丫头。

一上来就对她出言不逊，还扯着封轶的袖子叫干爹，她憋了一整晚的火一下子就被撩起来了。就在封轶不打算作任何解释的时候，她气得转身就走。

可刚走出餐厅外，她就后悔了。

气什么呢？

现在可是她单恋人家，动不动就盛气凌人的，哪个男人会喜欢？

后来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懊悔中度过。又找了人四处打听，和之前的一样，都说他还是单身。或许是那个小丫头缠得紧，他怕伤人心，所以不好拒绝。如果真是那样，那她大可以如法炮制。不过是些女人的小伎俩，她虽从来不用，可不代表她不会。

还没想好该用什么由头再和他见面，封轶竟然主动约她爸爸到南音阁小聚。

知道这个消息后，她也跟着去了。

今晚的封轶与那天不太一样。虽然依旧少言寡语，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沉闷，似乎有什么心事。好在她几次起身敬酒，他都没有拒绝的意思。孙于希正打算进一步示好，没想到那小丫头又出现了。

封轶虽脸色淡漠，但从她出现开始，他整个人都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可作为女人，尤其是情敌间，那种敏锐堪比福尔摩斯。

这次她大概可以死心了。

一句太太，一句家事，把她反复夷犹才卸下的骄傲打了个粉碎。

但他终究是温柔的，到最后还是细心地护着她的颜面。

孙于希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象，华城闹市，车水马龙，这迷醉的霓虹彷如她的生活一般，反复又机械。白日里无尽的公务，夜晚又各种饭局，在时间的夹缝里兜兜转转，她突然觉得一阵乏味。

如果可以，她也想做他怀里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