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引擎刚停，根本等不及控制系统打开机舱门，温笑宇三下五除二手动开门之后，头也不回的直奔地面，拿出香烟，点上。

呼————

活过来了。

整整两天，老烟鬼温笑宇只觉得嘴巴都淡出个鸟来了，憋得那叫一个难受，谁都不想搭理。

“你这烟味儿，倒是跟爷家里老二经常抽那味儿挺像。”许延之手动按熄了因为手动开门而响起的警报灯，靠在飞机栏杆上、揣着一双手、自上而下悠闲地打量着温笑宇，调侃道：“瘾就这么大？两天都撑不住？”

缓步走下飞机，想到家里也有一个吞云吐雾的家伙，许延之心下生出担心。

许津合特别喜欢抽烟，熬夜的时候为着提神要抽一支、开心的时候笑眯眯的不知道从哪又摸出一支、犯愁的时候更是满身烟雾。

跟许津合不同，许延之自出生开始就与烟酒无缘，倒不是他不感兴趣，只是他一直被要求追求最敏捷最强健的身体，任何破坏感知度的东西他向来是敬而远之。许延之也从来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能让人成瘾到何种地步。

看着温笑宇的样子，无论是不是装的，许延之都打定了主意：回去一定得让许津合把烟给戒了。

感受到尼古丁慢慢充满身体，温笑宇紧绷了几天的肩膀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弧度，心情格外舒畅。扭了扭脖子，看着许延之，眼神潋滟，“家主，好东西，提神。”

金属弧带，正如字面意思，如果以一个非常高且远的角度观察，就会发现平面上看上去笔直的金属地带其实存在微微弯曲的弧度。

同样是去狂人之谷，如果是在弧带突出的那个点，距离南岸的距离也就最近；反之，可以沿着弧带深入下去，在离狂人之谷最近的点着陆。

综合温笑宇提供的情报，如果温笑宇说的是正确的，那么这个着陆点沿线过来，即使有意识能量场，但是起码不会有致命的核射线。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调转了方向，来到了离狂人之谷稍远但是离南岸最近的这个着陆点。

事实证明，温笑宇提供的情报应该是真实的，林明臻在这边确实没有感受到核射线的粒子。

印象里，温笑宇有鲜明的黑发黑眼，再加上他的姓氏和许津合的引荐，许延之一直默认他也是金镇的人。

林明臻跟雨宫葵还在后舱，许延之站到温笑宇身旁，仿佛是不经意的问道：“家主？你母亲不是夏园的人吗？你父亲是金镇还是夏园的？”

“我父亲......大概也是夏园的人。”像是想要宣誓点什么，温笑宇停顿了一下，选择坦诚交代。

许延之眼皮跳了跳。

在南岸，称谓十分重要。家主和领主的称谓，并不能依凭自己的喜好更改，其中关联所属家族的存在正统性和知识权力的传承，这也是南岸各领地领主统治的基石。

本家宣誓效忠的对象，后代也有责任回应这份义务。

只有一种情况，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归属——新的家族核心形成，结婚。

就像雨宫葵和夏天，作为分属于日镇和金镇的两人，在决定组成新的家庭单位时，需要根据两人共同的选择，选择一个他们所归属的领主。可以是柳泽家、也可以是许家。

“哟，温老板这是看上我地盘上的谁了？户籍还没入，就已经准备死心塌地了？”许延之声音渐渐压低，双手覆上了温笑宇的衣襟，看似亲昵的帮他翻了翻衣领。

脖子，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分之一。许延之的手仅仅是碰到了衣领处，其压迫感和力道足以让温笑宇冷汗直冒，一动不敢动，只得讪笑道：“让家主见笑了。”

“既然有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就盼点好的，活着回去我亲自给你准备排场，自有你容身的地方。”许延之双手将敞开的衣襟合拢，温笑宇毫不怀疑，以许延之的力道，用衣领的部分绞死他都绰绰有余，身体不受控制地进入了防御状态，双手挣扎抬起来的瞬间，整个身体被许延之的力道一震，直接受力于机身夹板，骨头立刻麻住了。

“看在津合的面子上，饶你一回。我就一句话，不管你想针对谁，把你的杀意收好揣紧了，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在温笑宇失去意识前的瞬间，许延之微笑着松开了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砰——”

“许延之，人呢？过来搭把手！”

机舱里传来林明臻气急败坏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

“来了......这个是我的，那边那个才是你的......”许延之的声音渐渐远了，只留温笑宇半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早就听说过许延之的名号，温笑宇从第一天遇见开始就不敢怠慢，在机舱里也尽可能远离，甚至周全的用烟瘾来隐藏自己心中抑制不住的冲动。

饶是这样，那一点点的杀气还是被许延之敏锐地察觉到了。

温笑宇揉了揉脖子，低下头咧开嘴的瞬间，带着鲨鱼捕食的冰冷嗜血。

许延之大约是觉得，他的目标是林明臻，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许延之。

上一次在大雁阁，是温笑宇第一次正式与许延之打照面，在那之前，温笑宇已经收集许延之的信息很久了。

许延之是谁？

南岸最有名的天才少年，学城最年轻的全能毕业生，在西境从三瓜两枣的瘦猴子里从零组建了雪狼的军团长，保农业重科研稳治安，春园平叛、当之无愧的两地领主。以极其恐怖的个人战斗力、领导力和行动力，即使在南岸一众领主中也是别具一格的存在。

尽管温笑宇一直对许延之怀有杀意，但终究是不敢的。

只有蠢货，才会觉得能有能力正面硬刚现如今正在巅峰期的许延之。

是什么时候开始犯蠢、开始抑制不住心中的杀意的呢？

许延之在林明臻的面前，表现得太像一个人了，连带着，温笑宇也生出了一种错觉：许延之不过是个人。

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欲、是血肉做的，一定有破绽能被杀死。

显然，许延之不是这个范畴的。或者说，像个人这件事，是有限定条件的。

于是，这样拐了好几道的杀意，也终究是没能瞒过许延之的感觉。若不是因为许津合特意嘱咐亲自引荐，大概率今天他温笑宇就得交代在这里。

思维敏捷，手段狠辣，除了家人没有一点破绽。

既然杀不了，只能全力以赴当下了。理了理衣服，重新站起身，温笑宇阴狠不屑的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苦涩。

他们着陆的时间点非常合适，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的余光仍在。

不像正午的烈阳高照如火炉，也不像半夜的夜深露重如冰窖，在沙漠里，这是一天温度最舒适的时候。

金属弧带宽度有限，弧带的这一边能清楚的望见对面的边界。带着物资，穿过金属弧带并不难，现如今，地面已经从坚硬的金属变成了柔软的黄沙。

过了金属弧带之后，这一块儿不宽的地界，既没有意识流也没有核射线。跟随着队列，林明臻默默将防护层缩小到自身周边的范围。

到达沙丘的背风处，许延之准备等一等能看清启明星方位时再出发。

茫茫荒漠中，星光是永恒不变的路标。

还没等许延之把摩托车的车架子给架好，只听见背后十分突兀的传来一声野兽的嘶鸣。

“嘿咻！”只见林明臻双手持大剑，原地发力起跳，一个旋转，干净利索地将骆驼的头切了下来。切割之准，速度之快，以至于骆驼的头都已经落在地上翻白眼了，身体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这一幕实在惊悚，惊讶之余，许延之痛心疾首极了，声音不由得抬高了几分： “林副官......你知道这骆驼值多少钱吗？！”

骆驼本来就又少又贵。在金镇的时候，林明臻十分看不上许延之的摩托，许延之也不勉强，千挑万选，才选出这么一个种好品相好适合长距离载人的骆驼。

专门拿来骑的！

价格自不必说。许延之自己的小金库一直是贴补给了雪狼和亲卫队的装备没什么剩，这回给林明臻买装备的钱还是蹭许大猫的私房，回去得还。

许延之自己都还没想好要从哪一笔补贴里抠抠搜搜节约一些补这个亏空，林小祖宗糟蹋起东西来却是一点都不心疼。

“烤骆驼肉啊。”林明臻理很直，气也壮，用白色的衣袖擦了擦大剑上的血迹，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买骆驼是为了应对沙漠，吾又不知道有核射线和到处乱窜的意识流......顾你们都来不及了，你让这骆驼跑范围外去转一圈，指不定成了精回来咬死你！还不如烤来吃了。”

一晃神的功夫，林明臻手脚麻利，皮都剐开了，从背包里翻找出艾曼送的香料，一边拿在手中把玩一边若有所思。

这个地方实在是奇怪，不同于从南岸到金属弧带那种一整块连接紧密的巨大压力，过了金属弧带之后，放射性物质和乱窜的意识分布的十分杂乱不堪。

安全和危险的区域交错的十分不规律，像一个魔方，将立体的空间分成很多块，黑色方块是危险，白色区域是安全......如果将安全区域块连接起来试试呢？

林明臻想得出神，但手上动作完全没停，将巨大的骆驼腿沿纹路下刀，将香料细细按入其间腌制，用锡纸一包扔一旁，转身已经开始着手处理下一块肉了。

都不带多看一眼许延之的。

许延之有些自暴自弃的闭了眼，因为西境兵团的经历，许延之极其熟悉野外求生的各项细则。一只骆驼，从腌制到烤熟再到吃饱，轻轻松松五六个小时就过去了。

但是他们现在是要赶时间啊！不趁着晚上偏凉爽的时候多走一段距离，难不成真等着白天急行军，直接被日光原地烤熟？

“算了算了，杀都杀了，家主，我们物资挺够的，大不了后天咱们再出发。”作为跟许延之有相似野外求生经历的雨宫葵，完全理解许延之当下的崩溃。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比真正的野外求生还是要好很多的。

最重要的是，那可是骆驼肉哎!雨宫葵没吃过，但在求生笔记本上学过：骆驼肉，那可是只可看不可试的传说美味之一。

雨宫葵拆开了一包手术刀，摩拳擦掌，丝毫不掩饰自己跃跃欲试要吃的模样： “林哥，我来帮你切！”解剖可是她的长项，她相当有信心，能将每一块肉都干干净净的从骨头上剔下来，一点肉渣都不留。

“那生火我来吧。”温笑宇放下了心中思虑，语调十分轻松，从物资中找了一把刀。刚过来时他就注意到了，那边不远处的干柴和枯萎的仙人掌。

得，唯一想要认真赶路的许延之自己，成队伍里的大反叛了呗。

放在在军团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当过这种唯一的‘反叛’的时候，但是现如今，却是想着能避开就避开。

‘反叛’不讨人喜欢。许延之不想。

天黑下去的瞬间，光影的折射下，天空出现了简短时刻的深紫色，银白色的银河突然变得清晰，划开天际的瞬间，世界好像也变成了别的模样。

难得他们三个都很积极，许延之偷得空闲，躺在沙地上，合上了眼。

贴近地面，篝火燃烧时噼里啪啦树枝爆开的微响格外清晰，许延之数着噼啪的声响，几近睡着。

清脆的篝火声中，传来极其难以辨认出的不和谐的摩擦音。

“谁？”

许延之眼中厉色一闪，眼眸中满是冰寒之意。

远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快速靠近，距离已经很近了，他居然现在才发现。

与此同时，影子自地下而来、如炸弹一般弹射而起，飞出的身体撕开空气、带着令人胆寒的爆裂气息朝许延之的方向包围过来。

标准的锁喉！

许延之反应极快，翻身重心朝下，单手、瞬间扼断了来人的头颅。

“噌——”头颅断掉的同时，一把匕首准确无误的穿透了来人的眉心。瞬间，毛茸茸的头颅已经被扎进了沙地中。

火光旁，林明臻扔刀的手还没有放下，神色隐晦不明。

从沙地中跃然而起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只猿猴。

显然，它，或者说它们，才是这里的常住民。白天深眠在沙地中，晚上出来活动。

而林明臻他们，才是打扰他们生活的外来客。

远处，有什么东西正自远方快速靠近，此刻却也是顾不上了。

地面的沙地开始出现不自然的松动，一时摸不清楚脚下还有多少这样生猛的猴子，温笑宇从物资堆中取出钻地弹，装弹，上膛，对着地面松动的地方直接架枪盲射。

为了方便手动操作，温笑宇使用的钻地弹经过特殊改良，不至于伤到地面上人，却仍然能对地面下的事物造成巨大的破坏。

“轰！”三发炮弹下去，在荒漠的寂静里，甚至都不用温笑宇设定距离引爆，也能清晰听到子弹有节奏撕扯开□□的摩擦，以及压在黄沙下的惨烈的嘶鸣。

钻地弹到达地下二十米深处时，温笑宇引爆了钻地弹的第一轮爆炸。

“嘣——”爆炸声相当闷，与此同时，地面平静了不少，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零星的地方还有蠕动挣扎的起伏。

“砰！砰！砰！”在发现异常的最开始，雨宫葵第一时间拿着AK反身攀上了背靠着的这个小山丘的石壁上，将自己倒挂在其间。毫不犹豫地替温笑宇补掉了沙地表层还在动着的活物。

浓厚的鲜血从脚底渗出。刚开始，还是黄沙比较多，裹着血液，凝结成暗黑色露珠状大块滚动的血滴；渐渐，鲜血与黄沙交融在一起，自地面中开出了一朵极其妖艳恐怖的血花。

目光从地面缓缓移开，雨宫葵举枪，抬头望向了黑暗的前方。

黑暗与星光之中，野兽的眼睛泛着悠悠绿光。

密密麻麻绿色的眼睛，也在黑夜中参差着，望着他们；没有凌乱的吼叫，没有不管不顾的向前，只是跟他们一样，静静的对视着。

透过夜视镜，雨宫葵能将眼前的这群生物看得很清楚。从特征来看，确实是猿猴，直立型，高度社会化。

只不过这个头，太高了些。雨宫葵咽了咽口水。

这身高，起码一米八到两米，比一般的南岸人都要高出不少。

许延之缓缓直起身，取出扎进头颅中的匕首，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暗处泛着绿光的眼睛，自顾自移步前行，将匕首还到林明臻手中，用身影挡着了林明臻的视线。

全身上下全副武装到了牙齿，保持最高警戒，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杀戮。这种状态，就这几百几千只猿猴，都不够他自己一个人收拾的。

猿猴群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许延之的压迫，尽管有压低的不明所以的交流，始终没有上前一步。

用RPG的话，大概率一个活口都留不下......那就只能挨个杀，最后几个当土特产绑回去。

许延之按开了原来装载在手套中的钢爪，钢铁贴合着指头的关节十分协调。

对于许延之来说，这算是相当熟悉的老战友了： “你们自保就行，这些我收拾。”

林明臻也想见识一下许延之的水平，传言中横扫南岸兵团的顶尖单兵战力一直让林明臻有些耿耿于怀。

于是，林明臻退了一步，虽然没能来得及告诉许延之他刚琢磨出来的安全行进路线，但是眼下这片范围内，暂时不需要担心意识流和核射线的侵害。

“小心不要超出方圆100米的距离，这个距离内是安全的。”林明臻将军刺绑在手臂上，转身对身后的两人说道。

突然，对面黑暗深处，精光一闪，一发狙击弹迎面射来。

这群猴子玩狙？

许延之和林明臻都反应了过来，来不及多想，林明臻瞬间撑起阻隔层，许延之则是条件反射，用柔软的手心包裹住林明臻的后脑，两个人同时扑倒在地。

狙击弹被林明臻牢牢控死在了阻隔层上，然而子弹的这个位置......

许延之猛地转过头，一只毛略秃的猿猴自雨宫葵后方的石口摸索前进，对着连接着雨宫葵的钢绳一砍刀下去，竟生生将绳子砍断了。

温笑宇转身补枪，却也为时已晚。

猿猴的目标极其明确，钢绳断开的瞬间，一脚踢上了雨宫葵的腹部。

雨宫葵悬在半空之中没有着力点，来不及防守，被一脚踢飞出去三十多米远，两眼冒金星，死命保留住意识，蜷缩着趴在沙地上。

“我去……”强忍着战栗轻轻喘着气，雨宫葵单手撑地，来不及抬头，一个手刀，昏了过去。

抓住雨宫葵之后，猿猴群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撤。

“等等！”首先反应过来的是林明臻，猿猴们逃窜着，顷刻间已经超过了安全范围。

来不及犹豫，林明臻瞬间撑开意识墙，闭眼睁眼，意识的一部分已经与肩头的九羽鹰共享：“起！去！”

林明臻从地面上挣扎着站起来，眼神已经跟着九羽鹰一到起飞，抬腿就准备向黑暗中冲去。

察觉到林明臻的意图，许延之一把抓住林明臻的手腕，

沉声道：“车比腿快，我开车，你带路！”